第四十章
「世子爷,回府了呀!」看见丈夫出现的宁知秋也不起身相迎,照样笑盈盈的坐着,只抬起略胖的手一招。
「还躺着?不起来动一动,小心不好生娃。」目光没放松的华胜衣盯着妻子隆起的腰身,很不安心。
原本是想晚一点再怀孩子,等她过了十八再说,谁知孩子自个儿就来了,一对疏忽的蠢爹娘在胎儿三、四个月大时才发现不对劲,这才请了大夫来诊脉,一诊却是喜脉无误。
这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比牛皮还能吹,一眨眼就九个多月了,快瓜熟蒂落,准娘亲等着卸货。
「我刚让米粒、折稻扶着我来回走了半个时辰,这会儿脚有点酸才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你快帮我捏捏。」好在她在饮食上做了调整,否则她匀称的双腿准和一般孕妇一样水肿得厉害,连床都下不了。
都成妻奴的华胜衣坐上另一张躺椅,大手轻重适中的揉捏着妻子小腿肚。「什么米粒、折稻,你不能取好听一点的名儿吗?!」
什么海棠、芍药也好,先前的桑儿、蚕儿还算俗中带雅,现在这些算什么,真的不想再被朝中同僚取笑,他的小厮叫稻作。
「世子爷,米粒很好,有米可吃,奴婢很喜欢。」曾经饿到只剩下一口气的米粒是宁知秋的疯狂追随者,主子说的话都是对的,她非常喜欢自己的新名字。
「是呀!世子爷,奴婢也喜欢折稻这个名字,稻子折了便是收成,有了收成才有饭吃,主子是世上最聪慧的人。」折稻多好听呀!收了稻子庆丰收,家里不挨饿。
「还真是反了,这是谁家的丫头,居然敢跟主子顶嘴。」她们眼中到底有没有他的存在?
「我们是国公府的丫头。」两个丫头齐声一应。
噗哧!宁知秋被眼前的几人逗笑了。
「你还笑得出来,什么主人教出什么样的奴才,一个个刁钻奸滑。」气笑的华胜衣指着妻子鼻头,埋怨她把丫头养娇了,一个个都有了小姐脾气,根本不怕他。
夫纲不振。
「可你不就被我刁钻奸滑给勾丢了魂吗?非我不娶的强取豪夺,把我爹气得想用端砚砸你的头。」翁婿相见,仇深似海。
「你舍不得。」他握起妻子的手放在嘴边轻吻。
「舍不得什么?」她将手放在小腹上,感受手心底下的胎动。
「舍不得我被砸破头。」他看见她偷偷藏起屋里的砚台和纸镇,把笔和宣纸挪近岳父手边。
危险物品先收好,只留下砸不死人的轻物。
「我是怕我爹把你打伤了要坐车,谁管你死活。」她不承认自己动了小手脚,家里见血总是不太好。
华胜衣轻笑地把鼻头与她一蹭,面有怜惜。「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什么都别想,一切有我……」
「你们有完没完,大白天的不知羞就在人前打情骂悄,也不怕生出个缺耳少鼻的小怪物。」被晾在一旁的万氏无人理会,看着小俩口你侬我侬,浓情蜜爱,再想到自已一生从未被人如此疼爱过,她又妒又羡的口出恶言。
「你还没走?」华胜衣未转过身,语气冷淡。
「我为什么要走?我走了你们还继续不要脸的厮湿,肚子那么大了还不消停,真是淫荡。」最好这胎生不出来,胎死腹中一尸两命。
华胜衣沉下脸,声冷如寒霜。「不见黄河心不死,真要逼我们让你往绝路上走?」
「什么绝路,我只要你给我一句准话,不准再碰我的娘家人。」否则她真要不管不顾的豁出去。
「你此时还有空闲管娘家人的事?」他露出令万氏不安的诡异眼神,似讽似嘲,嘴角微勾。
「你……你又做了什么?」难道大哥他已遭逢不幸……不,不对,听他的话意应该不是娘家人,那么是……诺儿?!
「现在去还来得及送。」她想要的是得不到了。
「送什么?」万氏心口狂跳不已。
「送行。」
「送行?」什么意思。
「二弟已向皇上上摺子辞官,他发现他更想做的事是与书为伍,所以他打算去教书。」当夫子也是个选择,书香之中没有纷争,唯有圣人与贤者。
这近一年来,华诺衣被母亲逼得去走后门、巴结上司,只为求升官,他不愿,她就骂他没出息,甚至要他想办法把他大哥除掉,好拿回该属于他的世子之位,可他冷眼看着,他大哥的实力在那摆着,又有这么厉害的嫂子,傻子才去跟这夫妻俩争。
看开了,不执着了,许多事也都看得更清明,他毕竟不是傻子,也不再是被娘亲牵着走的三岁小孩,明白即便跟这个大哥不亲,亦不要得罪他。
既然不争了,那当这个官还有什么意思,跟他舅舅一样贪污捞钱然后落得凄惨下场吗?
他不想走上跟舅舅一样的路,思考良久自己到底想要怎么的人生,终于做出这个决定。
「什么?!」她眼前一阵白光闪过,晕眩了一下。
「刚才我去看过了,他正在收拾行装,不用半个时辰就会出门。」他给二弟指了路,有个地方迫切需要先生。
「你……你是什么居心?诺儿快走了才告诉我,你是怕我阻止他是不是?」万氏气急败坏,找人发泄怒气。
他冷笑。「我把你二媳妇绑了手脚塞上嘴,丢上远行的马车,夫唱妇随,她想留在府里享福而不跟去服侍怎么成?望母亲体谅,不要见怪,夫妻长期分隔两地是会生疏的。」
「你……你……」她气不顺的捂着胸口,没法说话。
「还有……」
「还有?」她的脸白了白,要人从身后扶着才站得住。
「父亲刚刚决定要将辅国公之位传给我,好过几日清闲日子,他正在书房写奏摺,你是到书房阻止父亲呢,还是赶紧到门口拦着二弟,不让他走?」看着她两难的痛苦神情,华胜衣心口抑郁的结解开了。
「你……」一口气没上来,万氏气得昏过去了。
万氏被她带来的人抬走,匆匆离去。
结果她没拦住华诺衣夫妻,在她醒来时人已离城数百里,而越想越痛快的辅国公等不到明日,一写完奏摺便匆匆入宫,皇上御笔一批准了他退出朝堂,改由长子华胜衣继任辅国公,为史上最年轻的国公爷。
「最好的报复不是杀死你的仇人,而是要过得比她好,取走她的一切,夺了她的最爱,让她心之所系的执着全部落空,一点一点地让她从充满渴望到走进绝望,由高峰中跌入谷底,华哥哥,你喜欢这样的报仇方式吗?」
活着,却生不如死。
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这三苦万氏得一直受着,她的怨不会消除,她会一直想着去求,无法放下的心始终困在执着中,难以超脱。
看着眼前有着轻柔笑意的妻子,华胜衣动容地抱紧她,眼眶泛着迷蒙泪光。「谢谢,小泥鳅。」
她又教了他一课,杀人不用刀,让人活着受苦才是真正的折磨。
「不客气,华哥哥,我不帮你还能帮谁呢?不过……我好像要……生了……」肚子好痛。
「什么?」生……生娃儿……
忽然呆滞的华胜衣顿时手足无措,平时冷冽的脸呆得可爱,傻乎乎的僵住不动……啊!他是不敢动。
「世子爷,世子夫人要生了,快抱她去产房。」临危不乱的蚕儿连忙召集跟她学医的四个丫头秆儿、苗儿、麦花、小草准备。
「喔!要生了,要去产房,我抱她……」华胜衣动作僵硬的抱起妻子,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华胜衣,你是牛呀!是不是要让我把孩子生在你手上,走快点——」感觉下身羊水破了的宁知秋急得大吼。
「好,快。」
妻子一吼,他果然变快了,再回神时,人已被推出产房,站在门外像被遗忘的人,眼神茫然的穿着一盆又一盆端出的血水,脑子里一片空白的他不知该做什么。
几乎是一辈子——其实只有两个时辰不到,比起其他痛得死去活来的产妇,多亏宁知秋调养有成,很顺利地生下孩子,没有什么脐带绕颈、产后大血崩的糟糕事,她一生完孩子就睡着了,让人直呼好命。
「我的儿子……」抱着甫出生,全身红通通的皱皮小娃儿,华胜衣忍不住泪流满腮,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