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日是个好日子,从左家兄妹住的巷子里走出来後,莫湘蕾遇上了两拨迎亲嫁娶的队伍,她不喜在路上挤来挤去和人凑热闹,索性找了一个路边的茶水摊子,打算叫壶茶和一笼小笼包,在外头把晚饭一并解决了再走。
也许是和她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少,茶水摊本来就不多的座位只空了一张小桌子,她和一个男人前後脚的抢了位置落了座,又几乎同时出声叫了相同的东西。
「一笼小笼包和一壶热茶。」
一男一女同时一字不差的喊了出来,不只是两个人都愣了,就连茶水摊的摊主也愣了。
摊主看了自个儿灶台上最後一笼小笼包,又看了看那分明不是一块来的男女,脸上露出些许为难,「这可真是对不住啦!今日生意不错,就只剩下最後一笼包子了,两位客官瞧着……这谁先谁後……」
莫湘蕾皱着眉,正想着要不乾脆省了麻烦直接让给对面的男人,对面的男人就抢先她一步开口。
「给这位姑娘吧,我一壶茶水即可。」男人声音没什麽情绪,可略微低哑的嗓音莫名让人感觉到温柔。
摊主看两个人没争执起来,松了口气,忙不迭的点头,「马上来!马上来!」
莫湘蕾一脸疑惑的看着对面的男子,看他衣裳的布料,绝对不是一般人家出身,这样的人在路边的茶水摊子上吃东西本身就很奇怪了,怎麽还这麽好心把最後一笼小笼包让给她呢?
夏侯彧注意到她不解的眼神,坦荡的回望了过去,「刚刚不巧经过探花郎府前。」他含蓄的点了一下。
他是闪避一支迎亲队伍才会避入那一条巷子内,却没想到会撞见了那场争执。
若是在平日他自然不会因为这种事而对人心生同情,只是今日他心有戚戚焉,觉得眼前这个女子似乎比他更可怜,刚巧碰上,就想对她温柔点。
起码,他身後还有颇有权势的长姊可依,可眼前这姑娘,显然是无人可求助。
莫湘蕾知道眼前这男子大约是误会了什麽,但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说不定这次相遇就是一生唯一的一回,实在没有必要多解释些什麽,於是她没说话,自在地坐在那儿等着摊主把包子送来,拿起筷子慢慢地吃了起来。
夏侯彧也没想过自己的礼让能够得到些什麽,看着眼前女子表情平静的很,似乎没有多少哀色,他淡淡一笑,心里多了几分赞赏。
一时之间,小桌子前的两人气氛无比的融洽,即使两个人都不曾多说一句话,可却让人觉得无声胜有声。
只是他们不说话了,边上的人却忍不住小声地长舌起来,不时还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夏侯彧的方向。
「听说皇后之前定下的弟媳妇儿今日出嫁了?」
「可不是呢!那样子就算没有十里红妆,也差不多了,一早热热闹闹的敲锣打鼓走了好几条街,生怕人家不明白他们家的姑娘悔婚过似的。」
「但也是情有可原啊,好好一个大姑娘守了那麽多年,结果却守回来一个瘸子不说,还没领官职,就领着安乐侯的俸禄,疼惜自家姑娘的人家都不会把姑娘嫁给那样的人的。」
谁都知道安乐侯虽是皇后的亲弟,却没办法考取功名,如今又当众推了皇帝说要赐下的官职,只凭那一个安乐侯的名头,谁看得起?
更别提安乐侯当初是跟着大军出征蹭点功绩,结果功绩没瞧见,反而把自己给搞瘸了一条腿,这下子让原本打算嫁个如意佳婿的姑娘如何忍受的了,也难怪就算扛着皇后娘娘的怒气,也得坚决退婚了。
夏侯彧缓缓地轻啜着茶水,就像不知道那些人是在说他一般,对於那些或同情或嘲弄的眼神,心情没有半点起伏。
反倒是莫湘蕾觉得有趣,没想到在这样的好日子里,会听说一件跟她的遭遇差不多的事。
她缓缓把包子吃完,啜了一口茶水清了清嘴中的油腻,放下杯子时,她突然重重的把杯子砸出了好大的声响,让那些闲话声突然都消失了。
莫湘蕾目光冷冷扫过那些人,又看向一脸不在意的夏侯彧。
虽然不确定这男子是不是安乐侯,且自己出头说不定会让人觉得自己多事,但是谁叫她也憋着一股气呢?不趁机出口气就不是她了。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嫁个姑娘都还得计较对方能够给姑娘挣来多大的虚名,要是不合自己的心意,说悔婚就悔婚,不知信义却还说得满口好道理,把被毁婚的人批评得一文不值。」
她边说边放下了茶钱,一个个慢慢看着刚刚那些有说过话的人的脸,直到那些人难堪的低下头去为止。
「也不知道那悔婚的女方是有多厚的脸皮,踩着安乐侯的脸替自己扬了名声,也不知道今日出嫁时可有几分心虚?」
最後几句话她像是喃喃自语地反问,可却也让周遭那些人一个字不落的全都听见了。
哼!本来婚约解除一开始是挺高兴的,可是後来想想这些年砸进去的金银,就越想越心痛。
她刚刚一边吃包子的时候,一边暗骂自己真是傻透了,居然只把鸳鸯佩给换回来,没有顺便讨点利息。
就算收个一两二两也好啊!刚刚她可透过门缝瞧见了,满满当当的嫁妆摆了大半个院子,虽说左家的院子不大,可那满地的东西总不是假的。
只不过现在让她再回去她也不愿意,只能吃了闷亏,又听见这些人说的闲话惹恼了她,她就没必要忍了。
夏侯彧听到她说的话微微动容,但又觉得她这样未免太张扬,他自然是可以不在乎的,可她一个小姑娘就算不考虑名声,也该考虑这些话一旦传到胡侍郎家耳里,对方会私下找麻烦的危险。
然而虽然这麽担忧,他仍没有阻止她。
或许是感受到她不只是在替他说话,也是在替她自己出一口气吧!
罢了,事情既然因他而起,他也就顺手替她处理乾净,以免她今日好心替他抱不平,日後却惹来无妄之灾。
他放下了杯子,清俊的脸庞沉下,淡淡扫了那些本来就被噎得无话可说的人一眼,「本侯不知道原来自己如此的不知长进,莫怪胡侍郎家得悔婚在先,免得让自家闺女以後挣不出一个好前程了,看来,我还得进宫一趟,问问皇后娘娘,胡侍郎的女婿究竟是多麽的有出息,连我一个侯爷也被压上一头?」
这话一出,那些在背後说闲话的人更是连喘气都似乎放轻了气息。
他们不过就是瞧着一个瘸子来这儿喝茶,就联想到最近挺有名的安乐侯,也就碎嘴了两句而已,谁会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一个侯爷居然也在路边的茶水摊子喝茶?
要是他们早就知道本尊在旁,打死他们也不敢多嘴多舌啊!
众人心里忐忑不已,恨不得赏刚刚大放厥词的自己几个巴掌。
人家再怎麽不争气也是一个侯爷,还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哪是他们这种小老百姓能够随意指摘的。
莫湘蕾挑了挑眉,看了看那个一脸云淡风轻的男人。倒是想不到,在传言里大概要气愤欲死的男人居然这麽从容。
茶水摊的摊主没想过自己的摊子能够迎来这样的贵人,手足无措的几乎要哭了,对於其他说闲话的人他恨得半死,就怕贵人一个不悦,他这小生意就别做了。
夏侯彧其实没想过拿这些人真的如何,看那些人只差没抖得跟鹌鹑似的,他也就放下了银钱,慢悠悠地站了起来,离开。
莫湘蕾看着那个人挥走了一个小厮的搀扶,心里头有点骚动,就像是学了一种新针法那样。
他明明可以当作什麽都不知道的走人,可却还是站了出来,说了刚刚那些话……莫湘蕾不笨,知道他这麽做是为了她。
如果他真的想找皇后娘娘去问罪那个悔婚的胡家的话,早就去了,哪里还会等到现在,像是耀武扬威似的在路边说这等话?
他是怕她刚刚一时冲动说的那些话,会替她惹来祸事,所以乾脆站了出来,就算有人要追究今日的事,有他这个当事人在场,谁还会记得她这个小女子?
那个连脸都不敢露的左书凡跟安乐侯一比,真是高下立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