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她才刚坐好,她头上就突然盖下了一件披风遮盖住了她大半张脸,当马转身奔出巷子口往城门而去时,那已经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的成串落下。
她不伤心毁了婚约,甚至也不可惜那些银两……好吧!或许还是有一些,要让一个爱财如命的人说不伤心那些银两是不可能的。
可最让她觉得难过的,是发现那个曾让她有一点爱慕之心的少年,成了今日看着她被一个下人甚至他的亲妹羞辱,也不曾帮她说上一句话的卑鄙男子了。
只要一想到她最好的青春年华都白费在这样的人身上,她不只想哭,还想回到当初对左书凡心动的那个夜里,对自己狠狠抽个几巴掌啊!
夏侯彧看着自己身前的女子躲在他的披风里哭得浑身直颤,在出了城门后,不由得拉紧了缰绳,策马快步奔腾。
就算她再坚强,但总归是被退了亲,今日又被这样折辱,也难怪她会如此伤心了。
夏侯彧得知今天是探花郎的大喜之日,不禁就想起了有一面之缘的莫湘蕾,所以就想去看看,没想到真见到了她。
他其实有听到一些争吵的片段,他无言地伫立在外头,看她一个人面对一切,顿时不忍再看。
他不是没有想过帮她,但又怕反而会把事情弄得更乱,而且,他知道她不会愿意让他帮,因为她不是那样柔弱的女子,还有她展现出来的骄傲也不允许她在那一家子前头示弱。
只是他心里想过了许多理由,却说服不了自己就这么离开,他走到巷子口,再也无法向前,等了一会儿,就看见那个蒙着面纱的女子,眼眶泛红,却仍是故作镇定地离开刚刚那给予她羞辱的地方了。
他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然而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不由自主的就想把她远远的带离那个地方。
他不曾深思自己对于这个只见过两次的女子,已经破例太多,似乎不只是一句「同病相怜」可以解释的。
风飒飒吹响树叶,初秋的风带点凉意,那披风几乎要被吹落,让他放开了一手,轻拢那飞扬的布料,手掌却不小心搭上了她纤弱的肩膀,让他不由得僵住了身子。
风起,吹动的不只是衣裳,还有一池春水。
莫湘蕾在屋子里瞪着铜镜已经有好一会儿,铜镜里的她,眼睛又红又肿,头发散乱,即使已经戴着面纱,但还是掩不住让人不忍直视的狼狈。
她叹了口气,用冷水打湿了帕子,仔仔细细的把散乱的发丝都梳理好,然后稍微敷了下眼睛,整理好衣裳,才慢吞吞走出了屋子。
那个策马带她来到这里的男人正坐在院子里头,一张小几上头摆了些茶点,一壶茶一壶酒,他盘腿坐在那儿,沐浴在月色中,恍若仙人。
如果不考虑她刚刚还坐在他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下马的时候还差点从马上滚下来的话,她觉得自己肯定会更有闲情逸致来欣赏眼前这一慕。
夏侯彧轻啜了一口酒,斜眼一看,就注意到站得远远的莫湘蕾,他微微一笑,淡然问道:「来喝杯茶如何?」
莫湘蕾觉得他们大约是跟茶水扛上了,头一回见面就是在茶水摊,第二回见面他一开口还是让她来喝杯茶……
认真的说,在奔波了大半天后,她现在想要来一碗热呼呼的汤面,最好添上一大杓浓厚的酱汁浇头才好。
她进左家门连杯茶都还没喝到就跟人对骂,结果饿得她现在都觉得自己能够吃下一整头牛了。
想归想,但是看着那桌上的茶点,她的腿还是不受控制的走了过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这儿人手不够,收拾不了房间,委屈姑娘了。」
这城外的别庄他是交给住在附近的户人家打理,而他不喜欢身边太多人伺候,平日如果过来的话,也不过就只带了方圆,所以只整理了两间能住人的房间,其它的房间不是放东西就是做书房了。
这回临时带上了她过来,也收拾不出其他房间,只得把自己的屋子让给了她。
莫湘蕾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以对,但眼睛却充满渴望的不断偷瞄桌上的几样茶点。
夏侯彧笑了笑,「姑娘先用些茶点,方圆已经去找王嫂子做些菜饭过来了,只是还得稍等片刻就是。」
莫湘蕾很想伸手去拿,可是不管是上一回或者是这一回,他总是恰如其分的给了自己帮助,她向夹不爱欠人情债,没搞懂为什么之前,这些东西她吃起来也是不安心,还不如问个清楚再说。
「侯爷为何对我一个无名女子这般好?我们之前素不相识……」两人身分差距如此大,她委实想不透自己身上有什么事物是值得让他一再出手相帮的。
上回在茶摊他就自曝身分了,听她这么说,他并不讶异,「只不过就是同病相怜罢了,姑娘不必介怀。」
莫湘蕾对于这个理由并不意外,忍不住自嘲道:「哪里同病相怜了,说来我可比侯爷还要不如,起码……那位姑娘还等了几年,而人家却是一天都忍不了我。」
负心多是读书人,她总算是深刻地明白这句话了,只可惜懂得太晩,要不然还能多少省点银两。
一想到银票被自个儿给撕了,她的心又是一阵的揪痛。
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比让一个爱钱如命的人亲自把银两给推出去还要痛苦的了。莫湘蕾郁郁寘欢的想着。
夏侯彧看着她沉郁下来的神情,失笑道:「总归都是被毁婚,这时间早晚又有何干系?」
这个话题有点沉重,他话锋一转,将话题往市井小事带去,他虽说挂了个侯爷的名头,可平日最爱就是游走市井,加上他的文才口才俱佳,一点普通的小事,也都能说出几分趣味来,不知不觉,两个人倒是越聊越投契,直到方圆领着一个妇人提来一整个食篮的小菜还有一大碗的汤面,这才打住了话头,吃了起来。
莫湘蕾吃饭是极有规矩的,这是当年一次又一次的训练后,刻入骨子里的本能,所以吃得虽快,却不会让人看出任何的不雅来。
夏侯彧也是一样的,只是他心里还在想着一件事——
刚刚和她谈天的时候,他不着痕迹的打听了她许多事,了解越多,一个有点荒谬的念头,就如破了土的幼苗般生长茁壮。
他不知自己的神色随着那个荒谬的想法逐渐成形,变得益发温柔,他看着她,脱口说出了他的想法。
于是莫湘蕾在时隔了许多年后,第一次吃饭时不雅的呛了一大口,在她还想着自己是不是幻听了时,对面那个男人又重复了刚刚他说的那一句惊人之语——
「莫姑娘,既然我们彼此都没了亲事,那你可以和我成亲?」
她惊愕地瞪着他,更震惊的发现,他双眼里全是认真,半点玩笑意味都没有。
莫湘蕾自知自己称不上有美色,这不是自谦之词,而是很客观的认知。
她打小时候就弄伤了脸,后来虽说伤疤复原得差不多了,但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而她也习惯戴着面纱去遮掩。
当初师傅在过世前让她和左书凡订下婚约,有一部分也是为了照顾她。
虽然师傅肯定没料到,自个儿跟了个薄幸人,生出来的儿子也走了同样的路就是了。
所以眼前这个男人,绝不会是因她的外貌而说出这种话,那还有什么可能的原因?
她想了想自己这两回在他面前所说的话和穿着打扮……似乎只有惨不忍睹可以形容。
上一回就不说了,这一回可是趴在马背上大哭,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更甚者连面纱都弄掉了,还是他帮忙捡回来的,要说他没看见她脸上的疤痕是不可能的。
而面对这样的她,他居然还问她愿不愿和他成亲?
「为什么?」
他淡淡的喝了口酒,放下杯盏,「为什么?我觉得我们很合适。」
莫湘蕾噗嗤一笑,语气里有着淡淡的嘲讽,「是因为我们两个都被退过婚吗?还是因为我破了相,搭一个瘸腿的刚刚好?」
她有些恶毒的挑了两个人最常被说的缺点来嘲讽,就像拿着一把双面刃,先扎了别人一刀后,顺便也扎了自己一刀。
夏侯彧对于她这番刻薄的话倒是没有什么感觉,他淡淡一笑,坦然承认,「瘸腿是有些不方便,但也不算是什么缺点,至于破相,难不成姑娘以为多了那张脸,你就可以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