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知道小陈母子是我要他们来这里设柜的吗?结果到头来,我却保不了自己的人,让他们受委屈,现在丰禾已经是柯家的天下了是不是?」柯家人说了算?她这脸打他打得有够响。
「你冷静一点。事情要看始末,不是要听谁的。」
「好,我们来论始末。小陈母子,违了公司哪条规制?他们来设柜,是按着程序走,发生纠纷,也听楼管安排,哪里错了?他们的个性不是那种会争、要强的人,柯家那头仗势欺人,你就真的为了息事宁人,任由他们指手画脚?」
「一个铜板拍得响吗?」最初吞忍退让或许是真的,但泥人都有三分性,久了谁能真的没有脾气?「现在摆在眼前的,是已经势同水火的局面了,两个一定得撤一个,柯家同样是照着程序设柜,没违一点制度,能叫他们退吗?又凭哪一点叫他们退?」
「那又为什么要我们退?一个守制度,规规矩矩做生意的老实人,凭什么要忍气吞声,被权贵逼退——」
「那你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直接打断他,犀利地反问。「我才是招商部的主管,柜位有问题,应该要来找我谈,为什么陈进发是找你?你说柯家仗势,陈进发不也在做一样的事?」有便利的捷径和可以倚靠的资源,多数人都会用,不用过度放大解读。
杨叔魏一窒,一时答不上来。
他不是没有自觉,自己也是别人所仗的势,但至少,他们心安理得,不欺人、不迫人。
「对,你提醒了我,我也是权贵,有让人抱大腿的条件,不过显然你认为柯家的大腿比较粗——」
虞晓寒一扬手,不轻不重地甩了他一巴掌。「冷静一点没有?」
没有,他更火大了。
「不是这样吗?你只想息事宁人、讨好柯家,有顾虑过我的感受吗?虞晓寒,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立场、记不记得你来丰禾的初衷?」
「我没忘!」
「你没忘,那你现在在做什么?」他没有办法谅解她的做法,真的没有办法。「如果这就是你的处置方式,那我也有我的立场,这件事我不会就这样算了!」
要论理,他们不会站不住脚,她怕事,他可不怕。
「杨叔魏!」她扬高音量,喊住转身欲走的他。「你能不能不要闹了?」
他回身,冷笑。「不能。」
「谁都没有错,谁都站得住脚,那你要我怎么做?」他可曾想过她的为难处?
怎么做?他只不过以为,她会站在他这里,就像以往那样,替他扛着、让他得以伸展手脚,无后顾之忧地冲刺。
他太理所当然,太自以为是、太自作多情地把她当自己人,所以现在才会那么愤怒、那么……难堪。
「我不是没有立场的软骨头,真要深论,陈进发那头的柜位也不会没有任何疑议之处,这样闹下去对谁都不好看,你相信我,这件事我会尽可能处理妥善,不让他们太委屈。」
听起来,真像古装戏里,那些个欺压民女后,再出来搓汤圆的官僚台词。
杨叔魏撇撇唇,没应声,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对她……很失望。
【第三章宠】
从虞晓寒那里离开后,他满肚子火气消不掉,一个老大不爽,跷班去!
人家都当面指他权贵了嘛,那就权贵给她看!
离开公司,开着车在大马路上漫无目的地兜风消火,脑子里其实没特别想什么,等停下来时,才发现自己下意识来到兄长这里。
将车停入车库,拾级而上,推开厅门,见兄长坐在窗边,仰望天空的神情,那一瞬间,令他心揪鼻酸——
那是一种,看不到未来的空茫。
「哥。」他扬起笑,故作轻快地喊。男人望了过来,眨眨眼,一秒便掩去茫然,回到他所熟悉、那个沉定的杨叔赵。
「怎么这时候来?」看了眼墙上的钟。「跷班?」
「被你发现了。」他嘿嘿笑,扬起手中的提袋。「来陪你吃下午茶。你上次不是说,喜欢吃医院附近的鸡蛋糕?再晚小贩会收摊。」
目光触及对方手中的提袋,杨叔赵瞳眸一阵瑟缩,几乎就要别开眼——
但,没有。
他伸出手,取来一块鸡蛋糕,僵硬地,咬下一口。
不一样,入口的味道,不一样。错过刚出炉的最佳赏味点,软甜口感已失,干干的,涩涩的。
但,那是弟弟的心意,心疼他、想将所有他想要的都给他的心意,明明不顺路,还绕那么一大圈,去买小小一袋鸡蛋糕,只因为他过去随口的一句话。
他会在鸡蛋糕里,找出新的味道,他可以的。
「谢谢,很好吃。」他轻声道。
「喜欢就好。」杨叔魏随意往地上一坐,将鸡蛋糕搁在兄长腿上,也拿一块出来尝尝。「恶——哪里好吃?都冷掉了。」只尝到粉粉涩涩的怪口感,不过算了,哥喜欢就好。
「你不懂。」杨叔赵笑了笑,拍拍弟弟的头。
自从车祸发生,他这双腿只能仰赖轮椅、无法昂然而立之后,叔魏总是会弯下腰、或是坐下来与他说话,从来不让他仰着头看他,因为从小到大,都是叔魏仰望、信赖地跟着他的步伐,这辈子绝对不会、也不舍得让哥哥仰视他。
这每一分心意,他都懂。
「在公司发生什么事了吗?」他主动开口问。
「哪有?」杨叔魏仰头,装可爱地眨眨眼。「想哥哥不行喔?来陪你说说话。」他要是不来,这个无情无义的臭大哥也不会主动打个电话给他,老是一个人对着安静的四面墙,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没病也闷出病了。
「那就来说说,你为什么心情不好?」阿魏刚进公司的时候,每天回来都有一肚子话要聊,他很讨厌别人说他靠家世,能力总是被质疑,他得付出比别人多两倍、三倍、甚至更多的努力,做出成绩来,才能服众。
后来车祸发生,父母骤逝、兄长残疾,所有重担一肩挑,反而不抱怨了,每回来看他,总是笑容满面,不如意的事,绝口不提。
他会诱着对方一点一点.地说,引导他如何面对困境、如何应对柯氏阵营的打压,慢慢在公司站稳脚步。
「……你这到底是什么火眼金睛啊?」他不是来找哥哥诉苦的,哥的苦还不够多吗?只是在外头受了挫,本能就想看到亲人。
「我没办法帮你什么,也只能听而已。」
也是。他现在有心事,也只能跟哥说了。
最初,时时向哥回报公司发生的大小事,是为了让他人虽在医院休养,也能参与其中,别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后来便也说成习惯,成为兄弟间,独特的小互动。
刚开始,他很质疑,自己真的可以吗?
一直以来,有哥在前头担着,他不必是最出色的也没关系,忽然一夕风云变色,他必须扛起所有的责任,连带哥身上的,都得一并担起。
他其实很害怕、很茫然,他没有哥那么出色,他怕,自己做不到像大哥那么好。
但哥坚定地告诉他:「你可以。阿魏,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一点。」
他们是彼此最亲的亲人,只有哥,最了解他;只有哥,不会害他;只有哥,敢对他说别人不会说的话。
就算是做错了,骂骂他,他会很受教地一字一句铭记在心。
把事情做好了,看哥微笑肯定他,说一句:「我说过你可以的。」
遇到困境,来吐吐苦水,听哥几句开导,天大的事也像芝麻般大。
杨叔魏由头至尾,把今天发生的事都说一遍,他太习惯,什么都跟兄长说,毫不隐瞒。杨叔赵听完,沉吟了好一会儿,没搭话,思前想后,忽而笑出声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杨叔魏抗议。
他笑,阿魏口气里,满满的抱怨与不满,像极两个小男生打架,问小女生——你要帮他还是帮我?!
没被选到,就闹脾气了。
「今天这件事,说小不小,但说大,能大到哪?不过就是两个小柜位之争,有严重到让你这么气吗?」
其实没有,说穿了不过就是伤了他少爷的脸面自尊。
他想关照底下的人,这无可厚非,后门谁都在走,最后搞到他开的门「某人」不买帐,面子上挂不住,于是气全冲着那个「某人」去了。
杨叔赵摇头失笑。「你啊,骨子里还是有富家子弟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