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嗯。」恒毅应了声,喝完一盏茶才前去母亲的寝院,和母亲请安後,他脸上虽带着笑,但那嗓音却透着一抹疏离,「额娘要回来怎麽不通知儿子一声,儿子好亲自去接您。」

他幼时十分畏惧额娘,额娘自幼管教他极严,他常因贪懒没学好骑射或是文章而挨罚受饿。

阿玛还未过世前,常会背着额娘偷偷端来饭菜给他吃,但自阿玛在他八岁那年服毒自尽後,他挨罚时再也没有人会来给他送饭,没了阿玛的维护,他不敢再贪懒,之後也没再挨过罚。

可他与额娘之间的鸿沟却越来越深,而且自阿玛去世後,他对额娘除了畏惧,又多了一抹恨意,他觉得是额娘间接逼死了阿玛。

东敏长公主虽年逾四十,面容仍十分姣美,她穿着一袭素色滚花边的旗服,发上簪着一只翡翠簪子,打扮十分朴素,神色雍容的端坐在椅上,睇看着儿子,她慢声说道:「我只是回来看看,这阵子府里一切可都安好?」

「府里一切都好,额娘身子可好?」

「好。」东敏长公主矜持的微微颔首,接着又道:「我这次回来还有一事要与你说。」

说到这儿,她朝身边的一个嬷嬷示意,那嬷嬷将拿在手上的一份名册递给恒毅。

「这是什麽?」他接过看了一眼,问道。

「自琬玉过世後,这府里也没个正经的女主子管着,这是我替你挑的几个合适的人选,你看看喜欢哪个,我明儿个进宫去请皇上给你赐婚。」

「琬玉才死了一年多,儿子没打算这麽快再续弦。」

东敏长公主哼了声,「她生前也没见你待她感情多深厚,怎麽她死後你倒是惦念起她来了?」

对於额娘的质问,恒毅意有所指地道:「自她嫁进府里便一直病着,儿子没与她多亲近,是顾念她的身子,想让她好好静养,不想她没能熬过去,但儿子与她总归是夫妻一场,多少有些情分。」

这桩婚事是额娘自作主张的,琬玉未过府前就病了,进了郡王府,泰半时间都躺在床榻上,他与她甚至未圆房,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夫妻。

听出儿子是在暗指自己给他找了个病秧子当郡王福晋,东敏长公主缓了神色解释道:「昔日她素有才名在外,人又娴雅聪慧,我才会让皇上给你赐婚,哪里想得到她有病在身,还这麽早就病死了,也是她福薄,这回额娘特地打听过了,你手上那几个身子都十分健壮。」

恒毅垂眸看了眼手上的名册,接着抬起脸,带着笑挑剔道:「额娘,这几个人选儿子都瞧不上,像这礼亲王的孙女体态肥胖;这兵部尚书大人的女儿长得尖嘴猴腮,瘦得像竹竿:而这允贝勒的妹妹,平日里爱般弄是非,娶进府里岂不是没有一日清静?」

东敏长公主脸色一沉,她岂会听不出来儿子不喜她为他挑选的这些人,才会蓄意把这些人批评得如此不堪。儿子在她面前看似恭敬,但她知道自打丈夫死後,他便恨上了她这个额娘,怨她心狠,才会逼死了他阿玛。

这些年来她心里也积了许多的苦楚,无人可倾诉。当年她倾心於丈夫,而後好不容易嫁给了他,却不想他整颗心都放在宠妾宜琴的身上,对宜琴百般呵宠,身为皇室公主的她,哪里能忍受得了,因此迁怒宜琴,但她也只是在言语上刁难,并没有真的做些什麽伤人的事,是宜琴自己心思歹毒,设下了局想毒害她,没想到阴错阳差之下,宜琴的心腹婢女将抹了毒药的调羹递给了宜琴,宜琴拿着那调羹喝了汤,当场毒发身亡。

当时宜琴为了想脱罪,事先还刻意把恒毅给找来,恒毅就正巧亲眼目睹了她毒发身死的情景。

事後不论她如何解释,丈夫都不相信他那个温柔可人的宠妾会如此恶毒,厉声指责是她为了脱罪,颠倒是非黑白,还把错都扣到已死的宜琴头上。

宜琴一死了之,倒也乾净,她却得替宜琴背上这黑锅,被迫担起了毒害丈夫宠妾的罪名,丈夫甚至还亲自向皇上状告她,皇上不得不召她入宫询问。

她当时满腹委屈,将事情的原委全都说了,「……皇兄,我性子如何您难道不清楚吗?若我真有心要置她於死地,又怎麽会用如此愚蠢的办法,当着恒毅的面毒死她?」

皇兄信了她,但丈夫仍是不相信她,从此见了她便满眼瞋恨,在宜琴死後两个月,丈夫也跟着服毒自尽,为宜琴殉情,也以此来惩罚她。

公公为此悲痛不已,原本已有病在身的他,一年後也跟着去了,儿子也对她心存怨怼,与她离了心。

之後长大,儿子有了自个儿的主意,不肯再听从她的话,她让他做的事,他偏不做,不让他做的事,他偏做,她让他成亲,他硬是不肯,去年迎娶琬玉的事,还是她出面求皇上下旨,他才不得不娶她。

那时为了让儿子心甘情愿迎娶琬玉,她对儿子说—

「等你们成亲後,额娘就会前往明若庵长住静修,往後府里的事,额娘就不管了,你们自个儿好自为之。」

注视着儿子藏在眼里的冷漠之色,东敏长公主抑下满腹的酸涩,淡淡启口道:「倘若你真的还不想成亲,额娘也不逼你,但这偌大的一座郡王府,总不能没人替你管着,额娘就留下来替你看着吧,直到你再成亲为止。」

闻言,恒毅有些错愕,下一瞬,他便明白额娘不过是想藉此来逼他成亲,他心思一转,说道:「额娘,适才儿子之所以对这些人诸多挑剔是有原因的,其实儿子心里已有合意的人选。」

东敏长公主连忙追问道:「哦,是哪家的姑娘?」

「是瓜尔佳大学士的二女儿随茵。」

「我怎麽记得常德只有一个女儿,还嫁给了永玹。」她这一年多来泰半都在明若庵,对京里的事不太清楚。

恒毅扬起一抹笑,回道:「瓜尔佳大人的二女儿是一年多前才从江南前来认亲,听说是瓜尔佳大人十几年前到江南奉命查案时,留下的孩子。」

东敏长公主听完,柳眉微蹙,「这麽说,她是常德的私生女?以她这般的身分配不上你。」

「可儿子若要再娶,只想娶她。」他何尝不知随茵的身分配不上他,他对随茵也没有丝毫情意,但他刻意提她,不过是存心想拿她来为难母亲。

东敏长公主沉默半晌才出声道:「你当真这麽想娶她?」倘若儿子真的看上了她,她这个做额娘的也不是不能成全,只希望能因此让儿子与自己多亲近一些。

「没错。」恒毅坚定地回道,但其实他根本不想成亲。

十七岁那年,他情窦初开,倾心一个姑娘,她性子柔婉,说话总是羞羞怯怯的,娇美可人,然而她出身贫寒,只是一个秀才的女儿,他知道额娘一定不会答允他们的婚事,可他想着无论如何他都要娶她进门。

他犹记得那日在他进宫要去求皇上赐婚前,想先去见她一面,当他来到她家附近,瞥见她与一名男子站在一株梧桐树後说话,他好奇之下偷偷凑到附近想要看看他们在做什麽,怎料竟撞见两人亲密的依偎在一块儿。

「烈哥哥,咱们一块长大,我心里装着的是谁你还不清楚吗?那恒毅我不过耍着他玩呢,他说要娶我我更是压根不信,我心里有数,我这出身哪里配得上他,要真进了他府里,还不被人给看轻。」

「我就知道你不过是见他对你着迷的模样,心里得意罢了,不过他们这些贵族子弟,可都是喜新厌旧之辈,他现下被你迷得七荤八素的,要不了多久,有了其他的人,可就像旧鞋一样把你抛弃了。」

「我知道,所以我只是逗着他玩,我心里只有烈哥哥你。喏,上次他不是把他随身的玉佩送给我吗,那玉佩可值不少银子呢。」

「要不以後你多向他讨要一些东西,咱们可以拿去变卖换些银子回来。」

听到这里,他再也听不下去了,怒不可遏的吼道:「原来你从头尾都在骗我!」他没有想到她在他面前的一切全都是装出来的,在戏耍着他玩。

陡然听见他的声音,两人同时回过头,见到是他,吓得顿时变了脸色。

那女孩见状慌张的推开了男子,着急的解释道:「恒毅,你误会了,我与他没什麽……」

「你别想再骗我了,你们适才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我真是蠢蛋,才会教你给骗了,为了你,我今日还打算亲自进宫求皇上成全我们,还好我没有进宫,否则我岂不是闹了个天大的笑话!」

他紧握着双拳,狠狠揍了那男人一顿,最後他满脸阴沉的撂下话,「从今以後不要再让我见到你们两人!」

额娘因嫉妒琴姨而毒死了她,逼死了阿玛,他少年时心悦之人又欺骗了他的感情,至此之後,他再也不相信女人。

东敏长公主没有犹豫太久便答应了,「难得有你看得上眼的人,这事额娘会想办法。」

过往的事已解释不清,且她性子高傲,对当年的事也不想一再解释,如今她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儿子能收收心,别再纵着那些他带回来的男宠歌姬舞娘,所以即使对方的身分配不上儿子,她也没打算阻止,只要那姑娘品性端正,她便会进宫替儿子去求来这桩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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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晋口下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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