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你不是要吃葱烤鲫鱼?就是这个啊,拿去。」她对他道。
「老灰阿」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看吧,淫荡的女人正在勾引邪恶的坏人,物以类聚。
见她笑容可掬地站在他这边,张峻赫的心脏像被掐住。他看向那边石阶上的老邻居们,那些爱批评他的、讲他是非的、猜他是变态的全看着这一幕,她此举无异是公然背叛他们,与他交好。
这女人实在……比他更不可预测啊!
「喂,我手好酸,再站下去菜就冷了,你不吃吗?」夏莼美用手肘顶开他,端着托盘进屋。
张峻赫瞪向那群老人。
「老灰阿」们接收到他的目光,吓得立刻撤离。
于是,外头终于净空了。
地上铺着织毯,中央放了一张矮桌,他们隔桌对坐。
张峻赫用筷子戳一戳鱼肉,软度够;又捧起碟子闻一闻,味道也对。
夏莼美双手托着脸,等他评监。
终于,他挟起一块鱼肉放在白饭上,扒入嘴里——
鱼骨酥软,入口即化,入口先甜再咸后酸,他咀嚼后吞下,竖起拇指。
「厉害。」就是这味道,甜却不腻,真功夫也。
「废话,我是厨师啊!」她得意,绝不告诉他此刻家中厨房有一锅煮坏的鱼。这是她初次试做这道功夫菜,为了这道菜,清晨就到市区大市场挑选带卵鲫鱼,还要先将鱼儿泡醋,让骨头软化,过程费工,除了要泡要炸,最后还要用细火慢煨,从早忙到午间,重煮了三回才抓住诀窍。
此时见他称赞,她太有成就感,连苦都忘了,一直笑咪咪。
张峻赫吃着饭,除了甜咸的菜肴香,还隐约闻到某种类似花草的芬芳,是从她身上传来的。
他暗自奇怪,蔚师做菜免不了沾染油渍及各种葱蒜味,通常做完饭菜,掌厨的人头发油、皮肤腻,身体混着各种烟燻炒炸味和汗水,可夏莼美坐在那儿看他吃饭,身上罩着一件宽领的粉黄T恤,微鬈的发乾净蓬松,脸色明亮洁净,还散发芬芳的花草味,再衬着一脸笑意,还有饱满如月的额……
他虽不动声色,体内却骚动着,有股冲动想把她按倒在地,沈重而彻底地浸润在那片香软柔美里……
殊不知教张峻赫暗自惊艳的花草香,亦是夏莼美最爱的气味啊!
身为厨师,免不了要跟厨房各种气味作伴,因此她最注重清洁,每次做完饭菜、大汗淋漓后,最享受的就是洗个香喷喷的澡,好过瘾。
对凡事讲究实用的夏莼美而言,早已试过无数种沐浴乳,最后唯一锺爱的,是一颗七十元、有帆船标志的印度草本皂「Medimix」,尤其是深绿色经典款,洗发、洗脸、洗身体,洗净力超强,香气天然又持久,洗完后皮肤清爽。
它的气味让嗅觉好过狗的她只要一闻到就心花怒放,感觉很疗癒。
而她这会儿在张峻赫眼中,亦是如花般疗癒的存在。
当她托着脸、笑咪咪看他吃饭,或倾斜身子和他说话时,宽大衣领会因她移动而微露半个肩头,这不经意的性感也教他心花怒放。
「你为什么想吃这个?」她问张峻赫。
「好吃啊,这菜也不是那么容易吃到。」这是去世的养父最拿手的菜,不过他没说。
「既然爱吃,可以学着做。」
「如果都自己煮,大家还要厨师干么?」
也是。她笑了,看他慢条斯理地吃光鱼肉和白饭,享用完毕后,他从长椅底下拉出一只灰色小炭炉,又到蔚房拎出一只铁壶。
铁壶老旧,伤处颇多,壶面布满凹痕,别有一番古意。
「喝茶吧。」他在炉内置炭,生火,搁上铁壶,接着又探至窗外,扭开屋墙嵌着的水管。
「你家水管装在这里?」
「嗯,是山泉水,从上头山壁拉管线过来的,用山泉水泡茶最好。」他屋外窗下、厨房后院、厕所里头都是自己架水管的。
岂有此理,我家都没有。夏莼美好嫉妒。
他家处处有惊喜,她见他又拉开书桌抽屉,拿出手掌大小的迷你茶壶,壶身是暗赭色,油亮亮的。
「这个漂亮。」她惊叹。
「当然,养很久了。」
「这也要养吗?」说得好像宠物一样。
「养过的茶壶拿来泡茶,滋味最好。」
「哦……」夏莼美微笑。他这人深藏不露,如有十八般武艺,既能当坐骑,又会治筋骨,甚至懂茶艺,真乃山中破烂处一朵奇葩也。
他再拿出装茶的铁罐,倾入茶叶,浇灌沸水,顿时香气四溢。
「这茶壶是怎么养的?」
「很多方式,有的用茶水养,有的用乾布擦,像这样泡茶时趁着壶热,先用湿布揩过,再像这样用乾布擦拭,久了茶壶自亮。」
夏莼美瞧得兴致盎然。这小陶壶就这么被养得熠熠油亮,被爱过的物件,自带独特气质。
「我懂,就像我也养锅。」她点头。搬家时啥都能舍弃,就她常用的铸铁锅们全部扛来。
茶泡好了,一人一杯。
「这是乌龙茶。」他道。
「很香。」茶水漫齿间,咽了暖肚腹,霎时她神清气爽,昏沈顿散。「我之前都买饮料店的茶。」香也是香,但没这种瞬醒的感动。
窗外有阳光,屋内有茶香,多惬意。
他们隔桌泡茶,茶烟袅袅,从屋顶瓦片间降下一束光,日光染黄地面。
「如果下雨怎么办?」夏莼美指了指上头的裂缝。
张峻赫指了指靠墙的大伞。
「你在家撑伞?」
他赏她一颗白眼,拿伞过来示范给她看。
首先打开铝梯架好,站上去,将伞柄穿过砖瓦缝隙,再按下开关。伞张开,遮去,目光,他松手,伞面就这样挂在屋顶上,遮阳也能遮雨。
「太妙了!」夏莼美拍手叫好。「你也太强了!」
「有没有这么好笑?」瞧她乐得直笑,他都不知道自己很有娱乐效果。
「这办法谁想的?」
他指着自己那张酷酷的脸,惹得夏莼美又大笑。
「你真逗。」
「小心,笑这么大声大家都听见了。」
「有关系吗?」
「大家会知道你待在坏人家里多高兴。」
「然后又会被那样讲吗?」她啜了口茶。「我长这么普通,结果大家都好恭维我,怀疑我是淫荡的女人。」
这回换他笑了。
有一点他们很像,就是不介意开自己玩笑,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这次怎么没怀疑我?应该听到不少关于我的事吧?」他困惑,爱嘴碎的老人们他可没少得罪。
「嗯,我认真想过,杀猫的不是你。」她搓着双掌间的小茶杯。虽然不是很确定,但她决定信任他。
他沈默了。
她又道:「我不要再听谁讲的了,听到我都糊涂了,我要自己观察。」
「所以这是你观察后的结论?凶手不是我?」
现在下结论还太早,但经过多次相处,她不觉得他有传闻中可怕。「我觉得不是你。」
「所以到底是不是我?」
她笑咪咪。「不是你。我分析过,如果是你的话,就不会帮我通排水孔,然后让我发现猫的屍体。我决定不要听别人说的了,都不准啦!像住巷口的陈阿公也说住他后面的春生嫂会偷他家东西,手脚不乾净,可是过几天我看他又跟春生嫂在院子里聊天,看起来感情很好。这些『老灰阿』讲话都好随便。」
她指着脑袋。「我现在时间多,可以慢慢分析推理,我告诉你,我一定会抓到凶手,我什么都没有,就是有恒心和毅力。」
原来她也是有脑子的。张峻赫闹她。「虽然你分析有理,但也说不定正因为凶手是我,所以我才帮你通水管,这叫欲盖弥彰。」
「把自己说成坏人,故意让别人误会又不解释,这么扭曲有什么乐趣?」
他沈默一秒。「乐趣嘛……就是可以被孤立,不用跟那些人来往。」
「为什么要故意搞孤僻?」
「因为那些老人很恐怖。」他低声警告。「你要小心,老人都很无聊,他们是一种奇怪的群体,一旦你表现得太亲切或不坚定,很快就会被老人包围吞噬、淹没侵蚀、融化稀释,最后化为乌有,丧失自己的主见与独立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