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此时天空已经暗下,乌云从山边飘来,滂沱雷雨紧接而至,雨势大如洪水奔腾,重重击下。
夏莼美正要走出店门,见这雨势,只得退回店里等雨停,而有人却欢迎这声势浩大的雨,好乘机偷偷进行他的计画。
鬼祟人影行经无人山径,悄悄来到张峻赫屋外。
男人撑着黑伞,头戴棒球帽,身穿蓝色工作服,身高约165,中等身材。
他压低帽檐,先环顾四周,接着轻轻推了推木门。没锁,好极了。
他没立刻进去,先谨慎地将右手放在腰畔,那儿插着一把枪。他手按枪托,屏气凝神,潜入屋内。
闪电劈过,外头暴雨,屋内也下着小雨。男人走向目标物,心脏紧绷,额头淌汗,蹑足逼近躺卧在窗下长椅、面向他睡的张峻赫。
当两人距离不到一尺,男人一鼓作气扑上去,同时扯落手铐——喀啦一声,张峻赫的左手被铐住了。
帅啊!警察陈武雄大乐。「张峻赫,你被逮捕了!」
张峻赫缓缓睁开眼,瞄了手铐一眼,和亢奋的陈警察不同,他看起来很淡定,闭上眼继续睡。
岂有此理,忽视我是吗?陈武雄还没完,他拽紧手销,下个动作更帅了,咐地像箭射出去,膝头瞬间抵在张峻赫的胸膛上,身体骑在他身上。
「把手举高!」坐在高大的张峻赫身上,颇有登泰山小天下的得意。
张峻赫双手盘在脑后,好整以暇地望着满脸通红还微喘着的陈警察。「可怜,几个动作就喘成这样?」
陈武雄脸一沈,拔出枪,可枪被打落。
他出拳,手却被张峻赫握住,往旁一拽,沈重力道将他扯到地上,其势就像拽落一片叶子那么容易。
接着一个翻身,陈武雄痛呼,张峻赫已坐在他身上,还顺手抄起枪,抵在陈武雄的下腹。
陈武雄惊嚷。「小心,我还没有孩子!」
张峻赫举起被铐住的手。「三秒内打开,不然直接帮你结紮。一、二——」
「开了开了我打开了!」
很好。张峻赫终于撤退。
陈武雄坐起身,伸出手。「枪还来。」
张峻赫把枪扔给他。「来干么?」
陈武雄垂头丧气,一副伤心的模样。「这好像是第二十七次偷袭。」
「唔。」他的第二十七次依然失败。
「马的,为什么我失败,那个姓夏的女人却能伤到你?」陈武雄自尊大受打击。「可恶,我这样什么时候才能考上维安特勤队?」
「什么时候考上?我想想——」张峻赫说着,忽然踢他一脚。「等你被这样踢也不会痛的时候。」
陈武雄抱住小腿哀哀叫,张峻赫蹲着,托着脸看他哀嚎。
「X!有必要踢这么大力吗?这小腿欸,很痛欸!」
「喔,原来你也知道这很痛啊?这跟姓夏的那女人踢我的力道差不多。」
「你很爱记恨喔,在警局我那是帮你敦亲睦邻,争取新邻居的友谊,谁教你在这里人缘差,我是在帮你交朋友。」
「哦,原来你觉得跟那女人交朋友很好?」
「你还挑?看看你那张坏人脸,有女人肯和你做朋友就该偷笑了……」
「小指来。」
「小指?」
「让你嚐嚐夏小姐的手劲。」
「……」陈武雄瞪大眼,死也不伸小指,赶快转移话题。
「我有好东西要给你看。」他拉下外套拉链,敞开胸口。「看到没?高兴了吧?」
张峻赫伸出手,从他怀里摸出一串黑黑的香肠。「在衣服里放香肠?恶不恶?」
「快,这烤一烤配高粱,送啦!我寄放的高粱呢?」陈武雄跑进厨房里拿出高粱,又拉出客厅长椅下的灰色小炭炉,摸出木炭点上。「这个就是要用木炭烤才好吃,不是我爱讲,你家真是赞,通风这么好,还能在室内烤香肠,太酷了!」
也是啦,屋顶破,门窗烂,空气当然好,更甭提张峻赫还拉了管子,山泉水都能引入屋内使用。
屋内太暗,陈武雄把蜡烛点上。
张峻赫倒向床上,不理他。「你慢慢玩,好了叫我。」
陈武雄自己玩,把这里当自己家,这是他们相处的模式。
自从处理邻居检举和几次打架纠纷后,陈武雄认识了张峻赫,从资料里得知这家伙竟然待过他最哈的维安特勤队,于是开始没完没了,千方百计要和他混熟,想跟他讨教几招,好顺利考取。
可恨熟了两年,除了知道他身手不凡以及做人失败外,啥好处都没捞到,最气的是别人千方百计要考上,他老兄竟自动放弃肥缺,离职在山城耍废。
「喂,你跟那女的和解了没?好不容易有了新邻居,要打好关系呀。人家误会你是变态,你就好好解释嘛……把人家吓着对你有啥好处?」陈武雄道。
「我没办法解释。」
「为什么?那些猫又不是你杀的。」
「是我杀的——」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劈亮窗户,张峻赫缓缓坐起,阴沈沈地盯着陈武雄,在脖子前比划了下。「像这样一刀毙命。」
陈武雄噤声,头皮发麻,寒毛直竖。张峻赫阴郁的眼神,配上低缓的语气,以及这破烂屋做背景,真有杀人魔的气氛。
陈武雄咽了咽口水。「你不要吓我……」
「怕了?」张峻赫微笑。「怕就回去。」
「香肠好了,要不要吃?」他不回应,叉一条递给他。
「要不要拿刀给你看?」张峻赫弯身往椅子下探,再直起身,陈警察人已奔出门外。
虽然陈武雄不信,但那阴森气氛实在太恐怖了,还是快逃好了。
走得好。
张峻赫笑了笑,拿来皮夹,取出养父的照片,立在杯前。
金门高粱是阿爸最爱喝的,在暴雨声中,他与阿爸对饮。
照片里,瘦削的阿爸穿着汗衫,坐在屋前门槛,冲着相机笑。这是他开朗帅气的阿爸,而今家屋荒废,影中人已逝。
他啜了口烈酒,淅沥的雨声让他心情惨淡。
他忘不了那一天,执勤途中接到阿爸去世的电话。
他年迈的阿爸在返家途中,遇到恶霸调戏少女,善良的阿爸仗义执言,维护少女却遭殴打,就在屋旁山巷,而这些平日交好的邻居听见争执,全躲在家里偷看,任他阿爸呼救也不敢出面。
最后阿爸头遭重击,肝也破裂,警察赶来时已经太迟。
他自己在维安特勤队上班,空有一身本领却护不了最爱的阿爸,阿爸养他这孤儿有何用?
他真恨这些平日爱八卦、遇事却龟缩的烂邻居,亏阿爸热心助邻,乐善好施,老天呢?又是怎么对他的?
养父死后,他也失去奋斗目标,从维安特勤队离职,孤身一人待在山城,不与人交好,更不屑当什么和蔼可亲的烂好人。
但是,那个夏小姐实在太扰乱他了,且看看窗外,那伴随一阵脚步声,从下方奔上来的不就是夏小姐吗?
疯女人,雨这么大还跑出去?而且还没撑伞?更烦的是,明明已经跑过他家门外,转个弯也应该到家了,却迟迟没听见她开门的声音。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吧?
想起阿爸遇害的事,他不禁心神不宁。
他起身穿过厨房,拿起雨伞,走到后院,跃上围墙,但见那女人抱着塑胶袋,瞪着门淋雨。
他按开雨伞,唰地一声,夏莼美听见了,回身看见上方的他。
「忘记带钥匙了?」他撑着黑伞,蹲在围墙上。
她摇头,惊恐地指着大门。
「蜈……有蜈蚣。」而且是非常粗肥的红蜈蚣,就攀在门上锁孔处,她脸色惨白,不敢开门。
「喔。」张峻赫点点头,这玩意儿很爱雨后现身。「你不知道吗?趁现在刚好认识一下基隆特产,大蜈蚣。」说着将伞抛向她。「接着。」
夏莼美接住,挡住雨。
「在这等着。」
张峻赫回到屋里,一会儿拿来铁夹,翻过围墙,站在她身旁。
他看着霸住锁眼的蜈蚣,其粗如食指,其长胜过摊开的手掌。
「到我后面站着。」
夏莼美立刻躲到他身后。
「这东西虽是益虫,会吃蟑螂,不过要是被咬一口,可不是开玩笑的。」他说道。
夏莼美心惊胆战,看他挟住蜈蚣,它疯狂地挣扎扭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