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她涩涩地苦笑。
朱相宇只觉一阵落雷劈向自己,一下子晕头转向,他倏然起身,瞪大了眼。「姊姊你果真……」
朱妍玉握住他的手,目光温柔而沉静。「宇哥儿相信姊姊吗?」
「相信,我自然相信,可是……」朱相宇心中打鼓,脑袋轰轰地响。
姊姊真的卖身给都督大人了吗?为了保住他,为了能让他如今在这小院里好吃好住,只管安心读书,不问窗外世事,所以不惜牺性自己吗?
「姊姊!」他落下泪来,哽咽地自责。「都是我害了你……」
「傻瓜!说这什么话?」朱妍玉拉弟弟坐下,从怀里抽出帕子递给他。「把眼泪擦擦,男孩子哭哭啼啼的不成样子。」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我……」
「不只是为你,也为了姊姊自己。你年纪够大了,应该懂得能够得到都督大人的庇护,是我们姊弟俩如今最好的出路了……姊姊也想活着,你明白吗?」
「明白。」朱相宇难过地点头。
世人都说女子当以名节为重,许多世家大族的女子都被父兄教养守贞的观念,生死事小,失节事大,在知道自己沦为官奴的那一刻,就该以死明志,免得白玉有瑕。
可姊姊没有寻死,还坚强地带他逃了出来……
「宇哥儿……会瞧不起姊姊吗?」彷佛看出他的思绪,朱妍玉低声问道。
朱相宇一凛,用力揺头。「若是没有姊姊护着,弟弟早就死了!姊姊对我恩重如山……」
他抱着姊姊哭泣。「我会好好念书的,将来一定有出息!到时换我来护着姊姊,姊姊等我,千万要等我……」
朱妍玉一下下地拍抚着弟弟,百感交集,又是感动,又有些淡淡的哀伤。
姊弟俩敞开心房说里话,哭哭笑笑,谁也没注意到门外一道高大轩昂的黑影悄悄地驻足,看了好片刻,才又转身默默离开。
傅云生走在青石板铺成的回廊上。
雪下了一夜,直到清晨才停,下人们虽是勤奋地铲雪,扫出了一条通路,可屋檐瓦墙和树梢石峰仍是处处留着残雪,银白剔透。
傅云生走走停停,似是心事重重,不时会停下来盯着残雪发呆。下人们以为他难得有闲情逸致赏雪,也不敢打扰,静静地做自己的事。
那一幅姊弟温馨的画面总在脑海里幽幽地浮现,和久远以前的记忆重叠,刻骨铭心,教他胸口不由得微微揪紧——有点透不过气来。
他决定不再想了,趁着雪霁天晴,不如出门痛快地跑一跑马,或者心情就会舒杨多了。
他提脚往马厩的方向走,却在途中遇上了不速之客。
宋殊华一身锦袍,玉树临风,见到他时眼神一亮,翩翩走来。「傅都督,请借一步说话。」
傅云生闻言皱了皱眉。「宋公子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只是……」宋殊华看看左右,确定附近的下人们都离得远,才沉着地开口。「傅都督昨晚想必也见到了,府上的那位丫鬟乃是在下的故友。」
「是吗?」傅云生眉眼不动。
对他漠然的反应,宋殊华有些意外,思索片刻,咬着牙坦承。「事实上,我与她曾订过亲。」
「那又如何?」
宋殊华一愣。
「你、与她订过亲,又如何?」
「她家里获了罪,在下并不知晓她是如何进了这都督府里,只是她从小养在深闺,在下实不忍她为仆为婢,执仆婢之役,还请都督大人网开一面,在下愿意买下她的身契。」
「你的意思是,你想带她走?」傅云生声调冷冽如冰。
宋殊华一时并未听出来,只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了,一阵心喜。「恳请傅都督成全。」
「若是我不让呢?」
「嗄?」
傅云生冷笑。「本都督的女人,旁人休想染指!」
「什么?!」宋殊华骇然震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是说……」
「你没听错,朱妍玉如今是我的人了。」傅云生语气淡淡。
宋殊华又惊又怒,胸臆顿时激涌翻腾,俊脸整个胀红。「傅云生!你……」「宋公子既是巡察御史,身上肩负皇差,那就把自己的差事办好,至于本都督后院的姬妾婢女,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傅云生一派高冷,神情淡漠,撂下话后转身就走,迎面却看见一道娉婷倩影就立在不远处。
他眉宇一拧。「你何时来的?」
「我……」在他不悦的目光威压之下,朱妍玉莫名地有些慌。「只是想去马厩看看流星和吹雪……」
她眸光流转,下意识地想望向宋殊华,傅云生察觉了,心口一堵,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的手,将那绵软的柔荑紧紧地锁进自己掌心里。
当着外人的面,他丝毫不顾忌,亲密地与她携手,相偕离去。
宋殊华瞪着那近乎相偎的背影,只觉心口郁闷,几欲呕血。
午后的雍州城,冬日的阳光洒落,带来一丝淡淡的暖意。
城里的街道打扫得干干净净,年关将近,百姓们都趁着天气好出来釆买年货,商家内外人潮熙来攘往,极是热闹。
蓦地,一阵马蹄的踢踏声传来,一匹毛色黑亮、体貌神俊的骏马飞奔而来。
部分百姓都认出那是都督大人的爱驹,纷纷让路,在路边跪成一排,恭迎他们最景仰爱戴的北境之王。
有眼尖的人悄悄一抬眸,瞥见身披玄色大氅的都督怀里竟还搂着一个姑娘家,一时大惊。
骏马如流星般窜过后,百姓们起身,一颗颗八卦之心顿时熊熊燃烧,流言在城内如野火燎原。
「看见了吗?都督怀里搂着个女人!」
「那是谁啊?」
百姓们交头接耳,既好奇又兴奋。
「不过都督大人也老大不小了,一般像他这样年纪的男人,别说早就娶了娘子,家里小萝卜头都蹦出好几个了!」
「呿!咱都督大人长得好,雄才伟略,眼光又高,是寻常姑娘家能匹配得起的吗?」
「听说他不近女色,府里连姬妾也没一个,那位姑娘究竞是……」
「无论是谁,能入得咱都督的眼,算她三生有幸,家里祖坟冒青烟了!」
百姓们碎碎低语,也有那春心初萌的大家闺秀或小家碧玉听说这消息,暗暗咬手帕,恼恨那位能得都督青睐的姑娘家不是自己。
这一番热议,傅云生自然未听见,也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被他强搂在怀里与他共乘一驹的女人。
朱妍玉从起初被他猛然拽上马的惊慌,到不得不承受全城瞩目的宭迫,再到两人一骑奔出城,迎面一片白雪琉璃的茫茫旷野,忽然感觉心旷神怡,逐渐习惯了身后男人极富侵略性的男性气患,放软了身子,娇娇地偎在他怀里,润白的小脸蛋从他大氅里探出来,灵动的眼珠滴溜溜地转,欣赏周遭的雪景。
她身子软了,男人自然也察觉到,一直僵硬的肌肉也逐渐放松,缓下马辔,不再催促座骑疾驰,只慢慢地踱着步。
朱妍玉回头,眸光流转。「大人不生气了?」
傅云生一遭,低头看她。见她脸蛋娇美,染着淡淡的红晕,明眸莹莹生光,与剔透的白雪相互辉映。
他只觉得脑门一声轰然巨响,五官的感知霎时变得极为敏锐,鼻间彷佛闻到一股幽幽的香气,圈在怀里的娇躯是那样软绵绵的一团,几欲融化成水。
手悄悄地紧握成拳。
「还留恋他吗?」问话的嗓音干涩而紧绷。
她不解,愣愣地眨眨眼。
他咬咬牙,墨眸闇沉,语气更冷了。
「想跟他走?」
跟谁走?
朱妍玉愣了片刻,想起方才在府里看见两个男人的对峙,恍然大悟。
他气的是宋殊华吗?气她和宋殊华曾订过亲,关系匪浅,他甚至还想替她赎身,带她离开。
「怎么不回答?说话!」他厉声质问。
她却听出他话里一丝隐微的颤意,看见他目光闪烁,似是压抑着某种浓烈的情意。
其实她对宋殊华并无感情,有的只是这具身体的原主对他的留恋,但会不会是昨夜那个意外的拥抱令他误会了她对宋殊华余情未了呢?
他似乎很介意……
本都督的女人,旁人休想染指!
男人霸气的宣言倏地在她耳畔回响,她可以认为,他这是……在吃醋吗?思及此等可能性,朱妍玉连心窝也软软地融成一团,如春暧花开,一朵朵地绽放。
她故意朝男人了嘴,「都督莫不是想赶我走?都说好了我是您的人……」羽睫微敛,一副委屈的娇态。「您不要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