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她没有父母、没有姓名,连出生日期都是假的?

她是被遗弃的孤儿……她活到八岁,她的爷爷和爸爸,是她的天和地,她的根,她全部的世界。

但是这一天,她的世界就这样塌了。

她是谁呢?

……为什么爸爸、妈妈不要她?

……她不是爸爸的小孩……不是村长的女儿……她不想上学了……她好害怕……她不想要听到那些声音……那些,说她不是村长的女儿,说她是爹不疼、娘不爱,她是被遗弃的小孩……她好害怕再听到。

她好怕……被爷爷和爸爸知道了……不要她了……她好怕,怕得不敢回家,怕得……想把自己藏起来。

不知不觉,她愈走愈山上,走进少有人迹的炮战公园,把自己藏在纪念碑后面,狠狠的大哭了一场后,就这样睡着了。

等她醒来,四周黑漆漆,到处是蚊子,肚子饿得咕噜叫,她又饿又怕,又听到一阵风声飕飕像鬼哭号,吓得她腿都软了,闭着眼睛抱着纪念碑直发抖,拚命大哭。

终于,陈招男带着爸爸找上来了。

爸爸一把抱起她,用颤抖的双手拍搂着她的背,瞬间让她有了依靠的感觉,好安心……爸爸终于来找她了,呜呜呜……终于来找她了。

爸爸是要她的。

她紧紧攀着父亲的脖子,可怜兮兮地哭成了小人儿。

一回到家里,满屋子饭菜香,爷爷抢着抱她,疼惜她……呜呜呜……爷爷也是要她的。

她不是没有人要的弃儿,她有疼爱她的爷爷和爸爸!

呜呜呜……爸爸,对不起,以后她再也不会离家出走了。

她要告诉爸爸,她不会再离家出走,但是爸爸……怎么了?

爸爸突然抓起她的手来,脸色很沉地「瞪」着她。

看着爸爸的眼色,她的玻璃心在爸爸严厉的眼神之下又碎了,是不是因为她不乖,爸爸要把她送走了?

爸爸……不要她了吗?

爸爸用了前所未有的声音痛斥她——这么小,你就学会离家出走!

呜呜呜……果然,爸爸不要她了,怎么办?

爷爷……爷爷救我……不要送我走,呜呜……她赤红着眼睛,望向爷爷哭,爸爸严厉的声音又在耳边传来——以后要离家出走,要记得带上粮食和防蚊液!

呜……啊?她哭到一半,可怜兮兮的胆怯眼神从爷爷的方向拉回来,望着爸爸……我有没有听错啊?爸……爸爸还是一脸严厉,怒色向八岁的她说——这是说夏天离家出走的情况,如果是冬天离家出走,防蚊液可以不用带,但是要记得带上枕头和被子,以防我太晚找到你,你才不会冻死。

了解吗!

爸……你用这么严肃的表情说这种话……你有没有看到你八岁女儿头上有乌鸦飞过?

显然他是没有看到,他仍然一本正经地抓着女儿被蚊子叮得红红肿肿的手,严肃地交代女儿——以后离家出走前,要先规划好时间和地点,半天回来,你只要带水和粮食,要混到很晚,手电筒可以用来照明,也是离家出走必需品。

还有,公墓有很多阿飘不要去,公园蚊子多也不是好选项,更不要傻乎乎的睡在大马路上,那把你辗过去的车子很无辜,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到时候我要告也不是,不告又气不过……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爸,你终于肯讲重点了。

你碎念了一个多小时,我头上乌鸦已经飞满天,让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一天是在悲壮个什么劲儿了……算了,手洗洗,吃饭洗澡去。

上学?

她当然还是去了。

爸爸都说话了,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

她是村长的女儿,村长怎么教女儿,女儿就怎么做。

隔天她就如法炮制,主动出击跑去找那个对她呛声的死小孩,教他遇到人手要举起来打招呼,笑的时候眼睛要眯眯的,嘴角要咧开,牙齿要露出来,看到垃圾要捡起来,有吃的要分给她,夏天要擦防蚊液……害她离家出走被蚊子叮得满头包,她也要让死小孩阿勇啊的头顶上飞满乌鸦,最后的重点就是——村长的女儿在说,你有没有在听!

就是因为有一个幽默风趣的父亲,因为有一个能够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父亲,因为她是在这样伟大的父亲养育之下成长,所以她才能够这么快快乐乐的长大。

所以……遇上三十年后生母找上门来的情况,她才能够这么平静地接受——「乐乐,是妈对不起你,呜呜呜呜……当年我还只是一个学生,瞒着家人怀孕生下你,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得已之下只好……呜呜呜呜……」

「嗯嗯嗯嗯……我懂、我懂,您别哭了,呃……」妈……啊!对着一个很不熟的人,这声「妈」她实在喊不出口。

虽然她外表平静,能够和这位突然冒出来自称是她妈的妇人坐下来慢慢聊,但她内心是惊滔骇浪,是满满的惊讶和惊……该说惊喜,还是惊吓?

她没有对麦元其说的实话是……那天晚上,她差点撞上一个失魂落魄的妇人,所以才摔车,断了煞车线。

这个妇人一眼认出她来,泪眼盈眶喊她乐乐,说自己就是当年把她抛弃的生母。

这个生母,有一个满身赌债的酒鬼丈夫,两个念国中的小孩,被残酷的现实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那天晚上是要跑到山上来偷偷看女儿最后一面,然后自我了断。

这段时间,她和生母见了几次面,也偷偷跟着她去她家附近了解情况,大致上都和她说的差不多。

欢乐乐每次见面就带些面包,给她买些吃的,再把最近打工的钱掏出来……「这些……您拿去用,多少能贴补一些给……您的孩子买些用品和吃的,国中是重要的发育期,不要让他们饿着了。」她常常在想,如果是父亲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处理呢?

父亲都能对她这样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孩付出满满的爱了……「乐乐……每次见面就拿你的钱……对不起,谢谢你,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妇人用颤抖的手收下钱,头低得抬不起来。

「……我只能给你一点生活费,给小孩买吃的……我已经联络社会局的人协助你,希望对你有帮助……劝你的丈夫不要再喝酒,欠债的部分,你跟你丈夫找债主协商,努力工作偿还,负起责任,想想你们的孩子……不要再做傻事。」

「我知道,有你这个女儿在,我会好好活下去……谢谢你,乐乐。」欢乐乐喉咙梗着酸楚,在她面前的妇人不过五十岁的年纪,却有一张历尽风霜、苍老的脸。

「……你自己也要好好的吃,好好的睡。」老态,瘦弱,这个人是生下她的人……她又摸摸口袋,把所有的零钱都掏出来给她。

「谢谢你……你跟……那位麦大师……看起来感情很好,应该……快了吧?你都已经三十了。」妇人眼里隐有微微的期待和丝丝的……欢乐乐望着她。

该说是寄托希望的火光,还是溺死前紧抓不放的最后一根救命的芦苇?

「我……是能够体谅您不能够养育我的立场,您当初没有打掉我,怀胎十月把我生下来,让我有幸能够在充满爱的家庭里成长,拥有一个疼爱我的父亲……所以今天我才能够对您抱持感谢的心情。」欢乐乐深深的在心里喘了一口气,紧握两只冰冷的拳头,「就是……希望您明白……就是这样了。」血亲……眼前的妇人和她是血亲……血亲,好像一条绳子勒住她的脖子,让她呼吸困难。

招男啊……为什么你会说不可能发生这种情况呢?偏偏就让她遇上了。

招男啊……我是真的想知道,要是你,你会怎么处理呢?

现在的她,是很想大吼——虽然生母是血亲,但是养育她、教育她的人,是和她没有血缘的父亲,这个父亲才是她能够掏心掏肺付出一切的真正的亲人!

希望她的生母能够明白这一点……不要寄望她有「女婿」能为她卸下重担。

「我明白、我明白……」妇人看着女儿的脸色,头垂得低低的,不敢再抬起来。

欢乐乐眼眶又热了,懊恼……对一个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妇人,她是不是把话说得太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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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心早餐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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