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随船南下的,只有行云和石头夫妇,并几个保护她们安危的侍卫。
开船之后,小九一直在船上跑来跑去,兴奋极了。他并不记得自己在襁褓之中时便乘过船,不管看什么都新奇得很。眉畔跟着他跑来跑去,没一会儿便气喘吁吁。
倒是那种离乡的怅然消散了许多。
毕竟还年轻,心中还存着太多对未来的设想与向往,世界那么大,总不愿意始终拘束在一个地方。能够出去走走,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而自己已经得到了。
跑得累了,眉畔让其他人看着小九,这才坐下来。桌椅就摆在窗边,眉畔托着腮往外看。碧波盈盈,更远处是天水相接,烟波浩渺。
她看了很久,行云忍不住问,「主子在看什么?」
眉畔回过神来,朝她笑,「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从前。」
想到了当初仓促的被送出京城,乘船打算去海州时的事。眉畔一直不承认,但那时候的自己是被吓住了的。她前世今生,虽然有些经历,但那样的变故,上辈子只是在西京远远的耳闻,远不如今世惊心动魄,何况阖家人还都被卷了进去?
因为元子青在,所以她心中才能忍住那些惶惑。好在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只是想到元子青也要跟自己一起走,心中难免也有些可惜。元子青才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一展心中抱负,将自己二十多年来的才学尽数用上。若是就这么走了,他难道就不遗憾吗?
这个问题,这会儿也有人在问元子青。
送走了眉畔,元子青便进宫,将一切对皇帝和盘托出。虽然他只说自己这一去可能要好几年,所以想要带上家眷,但元恪自认比较了解他,立刻就知道,元子青之前百般动作,原来竟都是为了这件事!
「你带着家眷走,这是不打算回来了?」他问。
元子青立刻道,「臣身负使命,自然会回来复命。」
「但你的妻子,却不会回来,对吗?」元恪道,「你这是在替自己准备退路?还是你也打算学那些人,去海外站一块地方,自立为王?」
「陛下误会了。」元子青道,「我永远都是大楚子民,将来也会住在我大楚国土之内。」
元恪眯起眼睛,「这几年来,你的所作所为,朕都看在眼中。你的心胸才华,朕亦尽知。如今大好的局面初成,你就这么走了,难道就不会遗憾后悔?」
「臣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元子青道,「留下也是无益,既如此,何不退位让贤?」
「让贤?谁贤于你?」
元子青没想到皇帝对自己的评价竟然这么高,「天下之大,贤人数不胜数,胜于我者无数。陛下只要选任贤能,还愁无人可用?」
元恪明明知道他都说得对,但心中还是很不是滋味。
功成身退,退位让贤,姿态都让他元子青做完了,倒显得自己这个皇帝不能容人。可他当初既然想通了,留下元子青,以后自然也不会再动手。如今元子青这般做法,实在令他心中不悦。
他摸了摸放在御案上的一方白玉纸镇。冰凉的触感让元恪脑中一清,那种恼怒的情绪消散了许多,他这才缓缓道,「若是朕不允呢?」
「回陛下,臣已经安排家眷乘船南下,此刻想来已经扬帆起航了。」元子青道。
「你!」元恪惊怒的拍了一下桌子,「这是要逼朕不答应也得答应?」
「臣不敢。」
「好个不敢!原来你已经处处安排妥当,就等着这一天了是吗?或许从朕登基那日开始,你就已经准备着这一日了!朕自问待你不薄,你难道就如此回报于朕?」
他已经容忍福王府,容忍元子青了,他到底还想要什么?
元子青道,「臣已经说过,臣能做的都做完了,多留无益。」
于是话题又绕回来了。元恪始终怀疑元子青还有别的目的,元子青却又坚持要走。
到最后皇帝还是没有松口。
对于这件事,他赶到十分不满意,若是就这么答应了元子青,总觉得自己像是被他算计了,从头到尾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但元子青一点也不着急,继续做着南下的准备。
过了两日,皇帝终于再次召他入宫,要求他推荐接手他之前工作的人选。于是元子青便十分「举贤不避亲」的推荐了自家弟弟。又过了一日,皇帝找元子舫和周映月夫妇入宫觐见。
这一次见面之后,皇帝便没有再说什么,默认了元子青做的事,甚至没有派人去福王府查看眉畔是否真的已经走了。
得到了这个结果,元子青总算可以出发了。临行前,他拍着元子舫的肩道,「往后京城的事,就都要靠你们周旋了。」
「大哥放心。」元子舫道。
这几年的事,都是他们三个人商量着办的,现在元子青离开,多少有些不愿意争功,想让他出头的意思。元子舫心里清楚,因此心中更是坚定了一定会将所有事情都做好的决心。
元子青走的是陆路,所以最后竟跟眉畔差不多时间抵达海州。这里海商会的船早就已经装好,只等使臣一到,立刻就能出发。
所以元子青抵达海州之后,也没有时间跟眉畔说话,将她安排上船之后,便又开始忙碌起来。忙了两三日,将一应事宜安排妥当,定好了船队出发的日子,这才终于得了空。
回到家,元子青先看了眉畔和孩子,然后才疲倦的坐下,抬手揉着眉心。
眉畔道,「累了就去睡一会儿吧。或是先吃些东西再睡也好。今日备了热汤面,暖暖的吃下去,睡一觉就有精神了。」
元子青被她说动,「那就吃一碗热汤面。」
眉畔和小九其实已经吃过面了,但是这会儿也陪着元子青吃了一点。小九如今开始学着拿筷子吃饭,还不太会夹东西。好在面条长,可以卷在筷子上吃,倒也十分新奇。所以他自己折腾得十分开心。
吃完了饭,元子青去睡了,眉畔便让人把孩子待下去,自己坐在床前看书。
元子青睡了一个多时辰,睁开眼便见眉畔安安静静的坐在床前,提笔不知写什么。他醒了她也没有发现。
他小心的凑过去一看,才发现眉畔写的竟是这几日在海州的见闻。她的字十分娟秀,看上去赏心悦目,文采也不错,许多小事被她写出来,便仿佛跃然纸上,令人会心一笑。
「倒也有趣。」元子青正看到眉畔写在街上看到小贩和人猜枚,将一斛珍珠全都输出去了,忍不住出声道。
眉畔被他吓了一跳,笔尖的墨水差点滴在纸上,不由转头嗔了一句,「做什么突然出声吓人?」然后才反应过来,「你醒了?」
元子青点头,「怎么忽然想起写这个,小九呢?」
「石头带着他玩儿。」眉畔道,「男孩子活泼些,成天跟着我也不妥。前几日见着石头练武艺,就非要缠着学。我想强身健体也好,便允了。」
「也好。」元子青道,「正是淘气的时候,把精力消耗了便好多了。不过功课也不能落下。」
「映月给的书我也在教。」眉畔指了指旁边放着的,「这会儿你有空了,你来教他吧。咱们儿子也不知道跟映月都学了什么,许多事我都快被问住了。长此以往,这当娘的就一点威严也无了。」
元子青哈哈大笑,「那你也该跟着学的。」
「回头请夫君教我呀。」眉畔也朝他笑。
元子青不由一呆。他总觉得眉畔身上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但认真说,又说不分明,只是眉目之间,仿佛比在京城的时候,舒展了许多,性情也更加开朗。
这样想着,他不免庆幸自己离开京城的决定。虽然眉畔在那里未必过得不好,但总是此刻这样子更好些。
他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指了指桌上的纸问眉畔,「这个故事你还没写齐全呢,究竟怎么回事?一斛明珠价值不菲,那小贩当真就都给出去了?」
「这是自然。」眉畔道,「愿赌服输嘛。」
「倒也有些大将风度。」元子青颔首评价。
眉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你可就猜错啦!并不是那小贩有多么舍得,实在如今在海州,那一斛品相一般的珍珠却是不值什么钱了。」
「竟有这样的事?」元子青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