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她说这话时正站在窗口,微微侧过头来看着他。落日的余晖照在她半张面孔上,黑的头发,白的皮肤,一双动人的眸子熠熠生辉,仿佛有千言万语在其中。

「眉畔……」元子青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的捶了一下。他叹了一口气,上前一步,将她拥进了怀里,仿佛拥着无价的珍宝。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眉畔握了握他的手,含笑道,「我就不问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了,因为我心里已经知道了。」

元子青摇头道,「那也未必,或许我已经改主意了。」

「那你改了没有呢?」眉畔微微笑着,眼角都带上了几分狡黠。

元子青轻轻一叹,抬手在她鼻尖上点了点,「非要我说,我在心里并没有把你看得最重,你才高兴?」

他以为女子都会计较这些,难免比较,难免妒忌,难免……不平衡。结果眉畔这难得的大度,倒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眉畔转头看了看河面,轻轻摇头,「那不一样。」

究竟怎么不一样,她没有说,元子青也没有问。

又过了一会儿,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元子青才开口道,「关窗吧。晚上风大,免得着凉了。」说着松开了眉畔,抬手去关窗。

眉畔却仍旧站在原处,看着元子青将窗户关上,又点上了灯,才低声道,「何必一定要选呢?这世上又不是没有两全的事。」

元子青手一抖,很快恢复如常,将油灯稳稳的放在桌上,才转身道,「我今日才知道,你竟是丝毫不肯让人的。」

「有些事可以让,有些事却不能。」眉畔凝视着他,「能让的我都让了,所以剩下的……死都不让。」

元子青抬手按住了她的唇。

「别说那个字,眉畔。」他说,「我绝不会负你。」

如果她对他有这么高的期望,希望他两头都能兼顾,他当然也就一定能够做到。

黑暗似乎让空间都逼仄起来,原本绰绰有余的房间,似乎只剩下了眼前被灯光照亮着的这一块。他们两个人就在这灯光里凝视着彼此,目光交缠。

两个人的距离越靠越近,再最终吻住她之前,元子青低声喟叹,「这世上怎么会恰好就有这样一个你……」

他的声音虽然很小,但眉畔与他的距离这样进,自然一字一字都听得清楚。她笑了一声,小声回道,「因为这世上有一个你,所以就又有了一个我。」

元子青只将这句话当做了一句动人的情话。他微微偏过头,吻住了眉畔的唇,同时双手将她揉进了自己怀里,两个人之间再无任何缝隙。

但他不知道,对眉畔来说,那就是事实:这一世,她是为他才活过来的。

所以他去哪里,她就去哪里;他想要什么,她就给他什么。尽己所能,无怨无悔。

所以这世上,是先有了一个元子青,然后才有这样一个关眉畔的。

令人愉快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从横州往西京,船行要五六日的功夫,在眉畔和元子青看来,却只是一晃眼的功夫。好像还什么都没做,日子就过完了。

而对于行云这个晕船倒霉孩子来说,终于能下船的时候,是松了一口气的。

一开始时她的症状比眉畔轻了许多,原以为三两日功夫就能适应了。结果眉畔大哭一场之后倒是好了,她却一直拖到现在,也未见起色。

明明是自己跟着出来伺候姑娘,倒成了姑娘反过来将就自己,甚至还要拨个人来照看自己,行云心中自然十分不得劲。

再者说……自己没法在跟前伺候,岂不是让主子跟世子殿下单独相处?虽然订了亲,毕竟还是男未婚女未嫁,行云心中有着浓烈的危机感。

世子殿下应该感谢她晕船不能过来伺候,否则绝不会有什么亲近眉畔的机会的。

在船上待的时间太长,下船时眉畔感觉脚步都是飘的。元子青实在没有比她好多少,但还是强撑着伸手过来扶她。一行人就近找了个地方坐着歇了半晌,才算是慢慢的缓了过来。

「乘船虽然比走陆路快,可实在是太遭罪了。」坐下来之后,行云就忍不住抱怨。实在对她来说,坐船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眉畔倒不这样觉得,但还是开口安慰道,「早该考虑这个问题的。要不回去的时候,你自己坐马车走,虽然颠簸些,总比坐船好过。」

行云却立刻拒绝了,「不必,奴婢只是怕姑娘不适。我当然还是跟着姑娘。」

眉畔摇头失笑,「我身边有那么多人跟着呢,你不必担心。」

行云心道就是有那么多人我才担心,一边想一边不着痕迹的瞪了元子青一眼。这动静没有满过元子青的眼,他忍不住苦笑了一下。看来自己还是不得这个婢女的心。

略略歇息之后,感觉就要好得多。关家在这边有庄子,眉畔回京才不到一年时间,这边自然还是一切如故。派了人去通报,没一会儿庄头就带着人来迎了。

庄子在城外,众人雇了马车,又走了近一个时辰才到了地方。

元子青先下了车,抬头一望,眼前是一片绿水环绕,水边开垦出大片良田。远远的能看见山脚处的那一片庄子,地方实在不算大,但在这样的地方,已经算是难得了。

接下来的路马车走不过去,要步行前往。好在也就不到一里路,看看山看看水也就到了。眉畔走在元子青身侧,介绍到,「这路上铺了小石子,父亲听人说,常在上头走走,身子康健些。索性就让人铺了那么一条路,故意让马车进不来,好让大家多走走。」

本来是极有趣的事,只因物是人非,眉畔说到最后,自己倒黯然起来了。

元子青虽然对未来岳父未曾谋面,然而只是从眉畔的只言片语,只是从这偶尔窥见的一鳞半爪中,亦可怀想出斯人风姿。能够教导出眉畔这样的女儿,本来就可亲可敬,如今更添了三分钦佩。可惜缘分未够,竟不得一面。

又走了一会儿,快到庄子里,眉畔才打起精神道,「这庄子修来只是为了方便管理周围的佃户,其实住在这里的时间不多。所以难免有些寒酸,世子不要嫌弃才是。」

又低声解释道,「那位就住在不远处的村子里,从这里过去方便些。」这才是真正用意。

元子青含笑道,「眉畔都不觉得委屈,我有何可委屈?况且我也并不觉得山居简陋,反而早就熟悉了。」

眉畔想起他那个叫做「出岫」的山间别院,也跟着一笑。

从始至终,元子青没有对眉畔提起过,实则他在出京之前,得了皇帝的恩准,许他暂住在西京行宫之中。反正眉畔是不可能跟着他一起去住的,住在那边倒显得麻烦,索性不提了。

跟行宫比,这里当然简陋寒酸,然而元子青自己却更喜欢这里,因为有人气。

到底是旅途劳顿,当时不觉得,如今到了庄子里安顿下来,眉畔顿时觉得十分疲惫,足足休息了两日功夫,才算是缓过来些。元子青身体不好,反而比她更累,多歇了两天,脸色才好看些。

在去请那位曲神医之前,眉畔决定先上山给父母扫墓。这也是她回来的目的之一,倒并不只是个敷衍张氏的借口。

这时已经是深秋了,进山的路上显得十分萧瑟,绝大部分树叶枯黄脱落,秋风肃肃,掠过山林时总能留下阵阵回响,越发显得清寂。

「这里倒是个好地方。」元子青不嫌安静,倒觉得十分舒适。他本性不爱热闹,这自然的山林,倒是更得他欢心。

眉畔道,「父亲也常这么说。所以母亲临终前,要求将他们葬在此处,不愿回归祖坟。」

她自己其实并不太喜欢这种过分的寂静,好像全世界都只有自己一个人。

这条路眉畔简直太熟悉了,上辈子她不知道多少次一个人走过,在这条路上来回,徘徊,迷惘,甚至痛哭失声……事实上她对这里没有一丝好的印象。每一次来看望父母,她都能够更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是被她们丢弃在这世上的,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

可每次又还是会来。那种复杂的心情,眉畔自己都说不清楚。

然而今天,元子青走在身边,这一路的寂静,反而都有了一种安宁的味道,让人忍不住的喜欢。

跟来的人远远落在后面,两人也只是偶尔交谈,似乎都在享受这样的平静安宁。直到远远的看见坟墓所在,才又重新肃容敛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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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女盼嫁 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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