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身子,上半身是裸着的;往下探去,那质料的触感是如此熟悉,不用看都知道是他每晚睡觉时会换上的棉质长裤。

身上没有黏腻的汗味和尘土血腥味,只有浓浓的药水味,这使他确信有人把他的身子擦干净了,也料理了背后和头部的伤口。

身心的疲劳程度,让他猜测自己可能睡没多久就醒了过来。

他应该要好好把握休息的时间,可是他睡得不安稳,内心有牵挂,那牵挂促使他非醒过来不可。

室内的灯光有点昏暗,但还是看得清房间内的每一个角落。

他有些艰难地用手肘撑起上半身,然后惊讶地看到散落在地板上的药水瓶、沾血的棉花、几条毛巾、肮脏的衣服……

看着那一地凌乱的程度,陈昭阳几乎能在脑海想像出,当时使用这些东西的人心情有多乱无章法,以及手忙脚乱的画面。

那个乱了手脚的人,是柔柔吗?

胸口隐隐抽紧,忆起她当时那绝望又心伤的献吻,他猛然闭了一下眼……满嘴都是她的味道,鼻端前仿佛还残留着她发丝的淡淡清香。

这就是令他牵挂到无法好好休息的原因,他必须去看看她好不好。

她一定是吓坏了。

咬着牙,忍着痛意,挣扎着坐起来,正准备站起身去寻找若柔,陈昭阳的脚才一落地,就看到窝在门口处角落的那一团黑影,这让他的屁股又硬生生黏回床垫上。

那个蜷缩得像头受伤小兽的黑影……不是她还能是谁!

她纤细的背抵着大门,抱着膝盖坐在地上,手里捏着一条湿毛巾,睁大红肿的眼睛怔怔地看着他,一瞬也不瞬的。

那分明是一副惊恐犹存的神色,她果然吓坏了。

陈昭阳霎时黯然不豫,他喉结滚动,张了张干涩微裂的嘴唇,试了两次才听到自己发出声音。

“柔柔……”嗓子像吞了一把沙,低哑得连他都分辨不清。

她没有回应,只是握着毛巾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迟疑了一下,朝她伸出双臂。

“过来给我抱一下好不好?”

她有了回应,但不是朝他走来,反而退缩得更严重,她把脸埋进双膝间,这次连肩膀都抖动了。

陈昭阳不确定她是不是除了惊吓外又更痛恨他了,只好收回双手,微微地苦笑,同时扑灭心里那把希望的火光。

他就知道柔柔就算需要被安抚,也不会做出这种逾矩的行为,当时的那一场激吻,应该只是出于一种内疚的施舍心情。

事后,她肯定后悔了吧?

真是让人难以面对的难堪状况,可她现在看起来非常脆弱,他无法视而不见。

他缓慢走向她,在她面前蹲下来,语气放得极柔:“别这样对我……我全身都很痛。”

她哽着气,不动,也不回答。

“不打算照顾我了吗?”他扯扯她手上抓着的毛巾。

“……你活该!”她细抽了一口气,闷声斥责。

“抬起头看看我好不好?我都这么惨了,你还不安慰安慰我?”

陈昭阳听到一阵颤抖的喘气声,但那颗埋在膝盖的黑色头颅依旧动也不动,他只好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顶,继续努力下去。

“如果你这样是故意要让我更难受,你成功了。看你这样,比那顿痛打还让我难以忍受,早知道你要这样惩罚我,干脆就让那些浑蛋枪毙了我--”

啪!

若柔一掌拍掉头顶上那只温柔抚摸她的大掌,也打断他可恶的话,抬起一张爬满泪痕的脸蛋,沙哑地对他叫嚷:“胡说什么啊你?你这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可恶大笨蛋!”

陈昭阳微愣,还没反应过来,又啪的一声,一巴掌迎面拍上他的脸颊,力道不大,根本称不上痛,但却能感受到那十足的怒气。

“你以为那样做我就会感激你?不过就是让人家非礼而已,有必要用你一条命来换?如果你真的……”她呜咽了一声,气得又挥掌过去。“你是要害我一辈子都过不去吗?如果、如果……你要我怎么办……”

他不闪不躲,任她因惊吓过度后虚弱无力的手劲挥上他的脸。

脸上不痛,眼睛却被她眼底的泪光烫痛了。

他郁闷地说:“我说过我不需要你的感激,这是我轻视婚姻该受的报应。”

若柔怔然,差点落在他胸口的粉拳顿住。

“别浪费力气了,你打得一点都不痛,建议你干脆用灭火器K我,比较事半功倍。”他握住她的手,看一眼离她不远的灭火器。

“你果然是个笨蛋。”若柔抽回自己轻颤的拳头,再次抱住小腿,把头埋进双膝里。

陈昭阳扯唇苦笑。明明受伤的是他,她却龟缩得比他更像受伤的样子。

他伸出手,想再次摸摸她的头顶,在碰到她乱翘一通的发梢时,顿停下来,突然不敢向前了。

这又何必呢?

这种时候,心防崩塌的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而已。以他现在的心情,实在无法忍受她的再次拒绝,也没那个精神再跟她针锋相对,更没办法应付她的眼泪。

伸出的手,慢慢收了回来,陈昭阳扶着疼痛的额头,沮丧地垂下头去,露出颈后一片怵目惊心的红肿瘀青。

“你在感情上爱恨分明得接近洁癖,有妇之夫这一道关卡已经让你过不去,如果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被欺负,那我们之间就彻底完了,就算我结束了现有的可笑婚姻,你我也永远都不可能了,因为这件事将会成为我们之间永远都愈合不了的伤口……更何况,要我亲眼目睹那种事发生……好吧,你是够坚强,也勇敢得让我感到痛恨,你是过得去没错!那我呢?你要我怎么办?难道你认为我就过得去?”

“……阿阳,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她颤声问。

“你以为我要什么?”

“如果你要我,你就说啊!”

把他的行为当成苦肉计了?他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但这种像是交换条件式的对话,顿时让他感到无限疲惫。

“你什么都不必做。我的心情,一点都不关你的事,这全都是我自己选择这么做的;你也不必对那个施舍的亲吻产生什么道德的狗屁内疚,为这种事感到痛苦内疚一点意义都没有;你若想用你的肉体来补偿我的心意,未免也太羞辱我了。”

他按揉眉心,忍着晕眩,扶着墙壁站起来。“收起你的愧疚心,回房休息吧,我会假装没那回事,我肋骨没断,内脏没破,仅仅皮肉伤,死不了人的。”

他自嘲轻笑。连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这些话说到后来都有点赌气了。

才举起步伐,陈昭阳的身子蓦地一顿……

他低下头,垂眸凝睇着抓住他手腕的那只冰凉小手。他虽然不解其意,却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受到阻碍了。

若柔仰起头来,睁大湿润的眼眸瞅着他,抿住的唇角轻颤。

“不是内疚……”她说,声音克制不住地颤抖。

“什么?”

“我说那个吻不是内疚!”

她鼻尖泛红,瞪大的眼睛迅速蒙上一层水雾,这样的角度,加上适度的光线照射,陈昭阳能清楚看到她那原本粉嫩的唇瓣已经肿破得惨不忍睹。

那唇上还在渗血的伤口,分明是他稍早前留下的印记。

然后她的嘴一扁。

他胸腔陡然抽紧,呼吸停了一秒后,节奏骤乱。

她这个表情该不会是……

“拜托你千万别--”

完全没办法阻止,她已经失控地大声哭了出来。

“你很可恶!在做了那些事以后,像是一种刻痕……这么深刻,这么狠……你还敢说你的心情不关我的事……怎么还能说假装没那回事……”

他有点混乱,不太能理解他这句被她哭吼得断断续续的话。

这到底是谁在气谁?

陈昭阳阴郁的眉眼转为无奈,一时之间也无所适从了,哄也没法哄,安抚也不知道该从何下手,他不知道到底该拿她怎么办。

“柔柔,别这样对着我掉眼泪耍赖好不好?”语气几乎是哀求了。

“不好!我赖定你了。”哭泣的声音低了下去,缓缓朝他伸出双臂,做出讨取拥抱的姿态,满眶盈泪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陈昭阳慎重地凝视着她有些苍白的脸容,怀疑自己是不是会错了意思。

这是要他的意思吗?还是……

看着她这个高举双臂的举动,他的世界停止运转,脑袋空白得完全无法思考,甚至僵硬得无法做出回应。

“不是要我抱你?”她哽着嗓说,晶莹的泪珠滑落一颗。“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听不懂我的意思,还要对我生气。我说,那个吻不是内疚;我说,我赖定你了……还是……你现在又不要我了?”

他重重吸了一口气,弯腰一把捞起她,紧紧把她锁死在怀里。

“不可能不要!”回答得急切又笃定。

她身上还有尘土味,是为了照顾他而疏忽了自己?

这是幻觉吗?是因为头被撞伤所造成的幻觉?可如果是幻觉,怎么会连她的体温和味道都这么鲜明?

搂紧他窄瘦结实的腰身,若柔侧着脸贴在他光裸的硬挺胸口,听着那一下下猛烈撞击的心跳声,一整天的惶然心情终于渐渐松弛下来。

额头一温,一个极为克制的轻吻落下来,停在眉间,她没有闪避。额上的唇明显迟疑了一下,然后他更低垂了头,试探性般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那吻依然很轻,像轻风扫过,随即离开……

嘴唇离开她的颊面后,他又搂紧了她一些,用下巴轻磨她的头顶心。

这压抑到底的吻,狠狠拧痛了她的心。

打从他追着她的这一路上,她一直很痛恨他那副对她势必在得的模样,直到如今,她才明白他这份忐忑的心。

这个男人毫不死心,打死不退地追了她大半个地球,真正拥她在怀时,又不敢轻易逾越,竟然这样小心翼翼地探测她的心意。

他付出得这样毫无保留,却对她的回应一点信心也没有。

她仰起头来,亲吻他的下巴,在他愕然的睇视下,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哑声鼓励:“我刚刚说了,那不是内疚,更不是施舍……”还没说完,唇上一烫,所有的话都被他湿热的嘴唇封住。

不同于刚才的迟疑踌躇,他用舌尖细细描绘她疼痛的唇,就算是这样极轻的舔吻,依旧弄痛了她的唇;在她轻喘一口气之际,他长驱直入,勾缠得她无处可退。

吻到情浓时,她忘了疼痛,情不自禁地伸臂勾上他颈后。

双手搭上他颈后的那一刹那,他痛苦地“嗯”了一声,停下亲吻她的动作,埋头在她颈窝处沉喘。

糟糕!若柔迅速松开双手,退开一步,露出惊慌的神情。

“弄痛你了?”

差点忘了他身上的伤,因为当时护着她的姿势,导致他的伤都集中在肩背还有头部,她刚刚那样轻轻一碰他就这么难受,可见那有多痛。

当地的医疗令人担忧,据说医院目前也处于一片混乱的状态,去了根本于事无补,她只好让一个懂医疗的记者先弄些成药让他吞下,然后简单护理一下。

他肩背处那一大片瘀肿乌青,不是让她担心的部分,最让她担忧的是他被敲破的头部,只能明天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再去就医了,还好他目前看起来似乎还满清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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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那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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