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归去来1

第二百三十五章 归去来1

因着七娘的伤势,陈酿一行并未随大军而归。快至临安时,已近秋日了。

一路之上,偶有红叶片片,秋风拂过便也不那么萧瑟。

七娘依稀记得汴京的秋日,五木观的千年银杏是最好的,也不知临安有没有。

前日,宫中差人送来衣冠,鎏金点翠,盈盈灿烂。这是属于谢文姬的衣冠。

七娘扫了一眼,又看向趴在案头打瞌睡的陈酿。

连日来,他时时照顾,半刻也不离,着实比行军还辛苦万分。

当日她说了那句话,想来也是顶伤人的吧!

可肩头伤口还未痊愈,每一回他为她换药,都似在提醒着,那一箭,是他亲自挽弓,与人无尤。

她知道他做得对,但心痛亦不是假的,她不愿骗自己。

酿哥哥,这算不算造化弄人呢?

七娘低头,一声自嘲的笑。

夜里窗间起了霜,秋风瑟瑟,凉飕飕的。七娘睡得昏昏沉沉,依稀感到陈酿的鼻息,似有似无,不大真切。

………………………………………………

入城那日,宫里派了宫人伺候衣冠发髻,礼仪之上,亦嘱咐过一回。

入城当怎样,见着册封官又当怎样。俱是七娘幼时学的规矩,早已融在骨子里,并不觉得麻烦,反而有几分亲切。

陈酿亦换了朝服。正红衣袍,玄色直脚襆头,腰间玉带自是君子温润。他负手立在门边,含笑等待七娘。

七娘在宫人的搀扶下行出,着命妇服制。因着文姬的封号,比同品级的命妇衣冠更华丽些。

一时四目相对,二人皆是怔然。

七娘如今年近三十,着这般端重的服饰正相得益彰。

她周身流光溢彩,贵气逼人,有些傲气的神情却未改分毫。恍然十多年前谢府厅堂之上,她仰面唤了句“陈小先生”。

陈酿上前一步,执起她的手:

“蓼蓼,回家吧。”

七娘点了一下头,二人执手朝城门行去。

礼仪端重,相敬如宾。正是官员与命妇该有的样子。

七娘余光看向陈酿,心头蓦地发酸。

若不是那一箭,二人本不该如此的。但她心中,偏是过不去。独自一人时,想着便难受,更莫提与他相对了。

城门徐徐打开,自有侍卫与宫人开道,二人同乘步撵,四周围满了临安百姓。

宫人衣饰本就华丽,百姓们已然看呆了。待看到步撵之上的陈酿与七娘,更是眼睛都直了。

“那便是谢文姬么?真好看啊!”

“不但人好看,文章更好看。前日临安城中已传遍了!”

“与陈大人还真是天造地设啊!”

……

百姓们一片夸赞之语,自然也传到七娘耳中。故国之人,还是那样亲切又善良。

她微微含笑,看向四下的百姓。久违的街市房屋正是大宋风貌,高楼之上还隐隐飘出丝竹之声,似乎是《琵琶记》。

七娘指尖打着节拍,一切都太美太好。

“停一停。”步撵之上传来陈酿的声音。

四下好奇,皆转眼看着他。七娘亦不解,好好的,却又停下作甚?

陈酿握了握她的手:

“蓼蓼,且等一等。”

陈酿轻掀官袍,不急不缓地下了步撵,越过人群而去。丰神俊朗,谦谦君子,原本拥挤的百姓,竟不自主地让出一条道。

陈酿点头道了句“多谢”,跨入一家点心铺子。

掌柜的如往常一般热情,见着陈酿着实一愣:

“哟!这还是头一回见陈大人穿官袍呢!好神气!”

“一份……”

陈酿话音未落,掌柜的已然递上藕粉桂花糕。

他笑道:

“买了十年,这回总算能让夫人吃上。”

陈酿正要掏银子,掌柜却忙推辞:

“谢文姬夫人有大义,这算是小人的心意。”

陈酿含笑,依旧递上银子:

“是我要买给夫人的,掌柜莫要推辞了。”

说罢,他提上藕粉桂花糕,很快回了步撵。七娘见他一步步行来,眼眶一瞬红了。

藕粉桂花糕,难为他还记得。

“趁热吃。”陈酿已然坐回身旁,“只别吃太多,这东西甜,还得顾及着你的伤。”

七娘点点头,只见陈酿已递上一块。她就着他的手轻咬一口,顾不得礼仪,也顾不得万众瞩目,霎时眼泪簌簌而落。

“好吃。”她含着藕粉桂花糕囫囵道。

陈酿却噗嗤一声笑了,抬手替她拭泪。

“这是作甚?四下都看着呢!也不怕丢人。”

七娘不语,噙着泪,含着笑,又咬了一口。

侍卫与宫人本还强压着好奇之心,这会子也免不得怔然而视。这陈大人平日看着挺稳重的,怎的夫人一回来便换了个人似的?

百姓们更是惊愕,张大了嘴,还有人捂住孩子的眼睛。

“册封官到!”

忽听一声大喊,百姓们这才转移了视线。

“好了,”陈酿轻声笑道,“册封官都来了,还吃呢!”

七娘轻哼一声:

“我才不管什么册封官,还是这个好吃。”

“真不管?”

七娘摇摇头。

“你先看看是谁。”陈酿道。

七娘一愣,这才转头。

只见一三十余岁的紫袍男子策马而来,他蓄了须,眉眼之间朗逸明媚,竟有些熟悉。

是三郎!

七娘一瞬瞪大了眼,若非陈酿抓着,直要奔出去。

王绍玉自上了这条街,目光便一刻不离七娘。这会子强压着激动,一本正经地宣读赐号的圣旨。

三郎长大了,也变得不同了。

七娘看着他,当年汴京街头惹是生非的小郎君,如今已是朝廷命官!

故人们,原来都还安好。

她欣然接过圣旨,与绍玉四目相对,除了谢恩没有别的话。但一切,又尽已了然。

绍玉送二人至陈酿府邸,只约了说明日再来,并不久留。想来,是念着陈酿与七娘夫妻重聚,自有许多私语要讲。

一时人群散去,府中唯有夫妻二人。他们皆去了冠带礼服,换作家常袍子。

七娘半披着发,一身月白薄袄,显得闲适又恬静。

二人对着半枯的莲塘,在三角亭并肩而坐。看看月,又看看水,许久不曾言语。

“酿哥哥,”七娘忽道,声音很轻,“多谢你。蓼蓼知道,高楼的《琵琶记》、铺子的藕粉桂花糕,还有三郎,俱是酿哥哥的安排吧。酿哥哥有心了。”

“所以,你的心呢?”陈酿道,他半带气声,夜色中迷蒙又撩人。

七娘默然。

陈酿转头看她,月光下眉眼如画,他只道:

“入城前,你说的那些话可是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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