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蒙难(上)

第一章 蒙难(上)

夜半,荒无人烟的山道矮林里漆黑笼罩,冷风肆虐,死寂之中别无生气,唯有山禽猛兽的鸣叫嘶吼,时而如泣,时而似咆,鬼哭狼嚎一样此起彼伏,互相呼应,为这一派肃刹夜境更添惊悚恐怖之气.

密林暗道深处,一条黑影如魍魉鬼魅一般无声穿梭,。此人身负一只粗布包囊,手提一口钝锋铁剑,没有剑鞘,剑身上还残留着凝结已久的斑斑血迹,脚上一双布鞋早被磨得千创百孔,面目全非,露出的大半只脚掌更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他一身仆仆风尘,就好似几经颠沛流离和风雨飘摇之后仍有幸大难不死,但虽得活命却也已落得削瘦如柴,褴褛垢面,若长的青腮虬髯布满了大半张脸,遮盖了面容,夜月冷射下只映出他两道冷烁烁的目光,加上充斥双瞳的腥红血丝,煞是犀利狰狞.纵然如此,他却丝毫未觉任何的倦怠和疼痛,依然疾速纵横在山林之间.

奔得良久,只见月光渐隐,浓雾逐起,不一会儿便弥漫了四周,目光一丈之外难再见清事物.他又勉强奔驰了一阵,便跃出密林,改走羊肠小道.

在湖南桃源县的边境上,这样的山林小道数之不尽,参次交错,各通不同的去处.眼见脚下这条蜿蜒道路愈是驱前愈有平夷之势,想必前方不远定有人烟足迹.

他几个昼夜不停赶路,似乎至此始觉疲惫不堪,饥肠辘辘,遂脚下又加快几分,不想一个急步没有踏稳,整个人跟着踉跄扑倒.这一跤摔得浑身上下新痛旧伤一并袭来,痛得他嘶牙咧嘴,死去活来.

他咬一咬牙正欲站起,冷不丁从身后响起一个阴阳怪气,不急不徐的声音问道:“‘盘龙剑派’徐进是不是?”

这一意外惊得他非同小可,暗想自己为了逃避世人,专挑偏僻崎岖,少有人烟的深山野林赶路,还赶得如此这般的昼夜不歇,却不料此刻竟有旁人距离自己如此之近,且一下就报出了自己的来历名堂,他犹如惊弓之鸟立即一跃而起,喝道:“谁?”

雾气朦胧中只听那声音硬生生道:“我只问你,是‘盘龙剑派’的徐进,是也不是?”

徐进暗暗握紧手中铁剑,朝后退了一步,道:“怕是阁下认错了人.”

那声音冷笑一声,“此刻旁人要认出你确是有些不易,不过我打从两个多月前,在河北仓岩山脚下就开始一路跟踪你到了这里,屈指算来也快走遍小半个中原,想是不会错了的.”话说间,从雾气中渐渐走出个人来,瘦高的个子,背两柄宽刀,左眼带着个黑布罩子.

徐进心中又是一凛:自己从河北仓岩山奔波到此,已记不得一路上究竟遇过多少个劲敌,身陷多少场凶险,始终未曾和眼前这个人谋过面,却不知对方都一直不动声色地尾随着自己,直到此刻方才现身,这城府之深,忍力之强自是不容小觑。再一细想对方这身行头打扮——一只眼用黑罩遮盖,背负双刀,便道:“原来是名震东北三省的‘独龙双刀’,幸会.”

那人正是“独龙双刀”齐飞雄,听此一言,哈哈哈大笑三声,道:“‘盘龙派’不亏为江湖上响当当的一号门派,这一路翻山越岭,脚程上的轻功姑且不提,眼力也端的了不起,一看就认出了我这个在武林中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徐进冷笑一声,“过奖.”齐飞雄道:“既然如此,想必阁下也该是个识时务的俊杰,废话少说,咱们开门见山吧.”徐进心中有数,表面仍佯装不知,道:“阁下有何赐教?”

齐飞雄皮笑肉不笑的干咳两声,道:“你当真是要聪明人装糊涂么?这一路上,各路的江湖中人无一不是问你要一样东西.小弟可是陪着你经历了不少生死恶战,俗话说得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乘现在暂且风平浪静之际,也斗胆想向你借那东西一阅.”

徐进心下愤然:自己这两个多月以来日以继夜的东躲西藏,处处遭人各种明抢暗夺,每次都是竭力奋战,无不弄得遍体磷伤才得以死里逃生.这齐飞雄坐山观虎斗,待得他们自相残杀尽了,这才冒出来欲取渔瓮之利,还大言不惭说是陪着他一起经历了生死,明明要乘人之虚的抢却还说是借,这等厚颜无耻也非常人之所及,思忖到此遂冷哼一声,道:“阁下好歹也有个江湖名号,在东北也算是个人物,怎么,竟这般不要脸面!”

齐飞雄仰天打个哈哈,却丝毫没有任何笑意,道:“看来你眼力和功夫俱是了得,记性却是极差.小弟刚说了,‘独龙双刀’的名号根本无足轻重,要不要也罢了.倒是盘龙山和仓岩山,一个天津一个河北,在武林中并称‘北华双岳’,手足情深,同气连枝.你身为‘盘龙派’子弟,走在江湖上报个名号怕是得无人不敬,却借机上得仓岩山,偷了他们的镇山之宝携脏潜逃,这等不要脸面的事,你又如何做的?既然你名门正派做得,我这个小人又如何做不得?再说你是偷,我嘛,嘿嘿,只是借.两者权横,你道究竟是谁更不要脸了?”

徐进愠道:“借?哼,哼哼!”齐飞雄道:“自然是借.反正你偷的武功密笈,又不能吃又不能穿,我只需借了来,抄录完毕之后自当再归还于你.”徐进道:“倘若我就是不借呢?”

齐飞雄凶相毕露,双手一扬,各操一把亮闪闪的宽头大刀,恶声道:“那可别怪我下手太不客气了!”徐进嘿嘿两声,“已经客气的够了!怕是你一拿到密笈,我就人头不保!”话落,手上长剑一抖,便是一招“悬空挂月”刺将过去.

盘龙山地处华北天津境内,又名四正山,徐无山.山高势雄,挺拔宏伟,被誉为“京东第一山”.山上古有“五峰八石”,乃名满天下之美景.五峰之中一个就叫作“挂月峰”,八石里一个就名为“悬空石”.这招“悬空挂月”正是“盘龙剑派”的开山先祖结合了此二处美景换化出的一招绝技,也是盘龙派自古以来持以自傲的杀招之一.盘龙派上下,在各种场合的比武争斗中以这招一招制胜的不计其数.这段逃亡生涯里,徐进屡经恶战,也有不少就是靠这一杀招至对方于死地.

怎奈此刻这一剑凌空刺去,眼见要命中要害,齐飞雄突然就地一个打滚,右手刀从下朝上与剑锋相迎,左手刀一横,已直逼徐进的腹部.刀剑噹一声相抵,只震得徐进的右手虎口隐隐生痛,又见自己的腹部已暴露在对方的刀光之下,无奈之下,急情之中,只得赶紧收手后退.

齐飞雄这招姿势虽然古怪难看,但却能在笨拙之间化险为夷,“悬空挂月”的凌厉攻势转瞬即逝.他狂笑道:“说你记性不好,果然不好.你忘了我说过,我已跟踪你两个多月,每逢你遇敌拼杀,我都在暗地里观看,心里默记着你的剑法.窥视你身上宝贝的人偏又那么多,几次反复下来,你‘盘龙派’的几招剑法早已被我琢磨得腻了.来来来,别那么小器,把你偷来的“赤龙武谱”上的招式耍几下我看,也好叫我现在就开眼!”

徐进大叫一声:“没什么‘赤龙武谱’!”手上更急,刷刷刺出两剑,不待半刻停留,又是一招“卧龙飞天”,一招“降龙缚爪”,跟着再一招“金凤展翅”.

盘龙山除了“五峰八石”之外,另有“三盘之胜”之说,分别是“上盘之松,中盘之石,下盘之水”.这三招看家绝技正是由中盘的嶙峋怪石演变而来,攻势强劲,凌厉无比,加上徐进使得娴熟有序,招招紧扣,连贯而至,一气呵成,刹那间就有如疾风骤雨般把齐飞雄的上中下三路都罩得密不透风.

齐飞雄爆吼一声:“好剑法!”身子拔然纵跃,半空倒转身形,手中双刀齐扬,一招招都将险情一一化解.每一刀又徒增臂力,当真好比排山倒海一般压得徐进大汗淋漓,节节退步,转瞬又只有勉强招架之力.

眼看齐飞雄纵声狂笑,双刀越劈越猛,攻势愈发汹涌,徐进突然左掌一伸,穿过重重刀光,啪的一响正中打中了对方的胸口.笑声嘎然而止,齐飞雄跟着倒退出去,连连跌了好几十步才得站稳.

齐飞雄一阵胸闷,朝地上狠狠地吐出一口鲜血,目露凶光道:“刚才那一掌可不是你‘盘龙派’的招数!还说没有?快把‘赤龙武谱’交出来!”言罢,挥刀又至,手上已是十成的功力,明摆着就是要开始至人于死地.

刚才那一掌,确为徐进从“赤龙武谱”上所学,只是逃亡流利之中偶有偷习,用得还不到家,倘若实非情急之下是万万不会使将出来的.但此刻对手心存杀念,每一刀都狠辣非常,若还只用自家武术,怕是再不过十招便会身首异处.他来不及多想,记得武谱上还有一招剑法,精妙绝伦,虽然自己此刻使不到其十分之一的精髓,但也足以胜过自家的所有剑招.

说时迟,那时快,在刀光的层层包围下,他惊虹一划,剑锋好似精龙灵蛇一般突破重围,刺进了对方肩头.齐飞雄惨叫一声,急急收刀败退.

徐进长途跋涉至此早已疲惫不堪,加上酣斗已久,手上力道不够,剑身刺入又深,他欲往回拔剑,不料用力一拔竟脱了手,剑插在齐飞雄肩头,跟着隐入了浓雾之中.

徐进又一次涉险逃生,惊魂未定,容不得多想转身就奔.奔出几丈,他忽想:“刚才那一剑只是刺了对方肩头,并非要害,待得止血片刻便又能行动.那厮如此谗涎我的武谱,定是不会轻易里就此罢休.既然他能够从仓岩山一路尾随至此,轻功也必然不弱.估计要不了多时便又会追来.”他抬头看看天色,继而又想,“幸得此刻尚未天明,雾气又浓,他跟丢了一次想要再追,怕也不易.嗯,我需得乘着这大好机会,使个障眼法才行.”想罢,一头钻入道旁密林更深处,重在树丛灌木中穿梭起来.

又奔了几里,林木间隐隐约约地看见前方山下有一大块平地,稀稀落落十数间草房.徐进此时已累的气喘吁吁,汗迹血渍浸透一身,看见不远处即有村落,便欲加快几分脚步朝山前奔去.

不料刚出几步,忽听得林边小道上脚步声响,从后往前,由远而近,竟是跟着自己的路线而来.徐进大惊,暗叫一声不好,想那齐飞雄果然又追了过来.再一细听,那脚步声“唏唏嗉嗉”的一阵接着一阵,绝非出自一人.

徐进暗地叫苦:“难不成这厮竟还有好些个帮手?”可转念一想:“好象一直听闻‘独龙双刀’一向独来独往,并不好与他人连帮结派.而且,倘若他真有帮手,方才我伤他之际也必定会出来相助他才是.何况,听这脚步,这些人的轻功都在伯仲之间,手头上的功夫想是也差不多.照那齐飞雄的精明为人来看,在他自己受伤之时靠其他高手来降我,如此一来,纵使他得到了武谱,岂非又要轻易落入他人之手了么?看来这些人并不是那厮的同党才对。”

思忖至此,徐进减慢了速度,轻轻跃至一块大山石之后,屏住呼吸,放眼朝山道上努力瞧去,雾气弥漫间只见数个黑衣蒙面人步履如飞,接踵奔来.

弥朦隐约之中,徐进看不清那些人的身材模样,但却看清了那一双双穿在脚上的布鞋,统一的红底白边,正是“一阳教”的标志.

他心中冷笑几声,想道:“也难怪‘独龙双刀’和之前那一路上的三教九流了,连堂堂‘一阳教’都觊觎这‘赤龙武谱’,居然还派了这么多好手来对付我.恨我此刻连个兵器也没有,罢了罢了,我徐进今天在劫难逃,此命休已.”

他闭上眼睛,正准备素手就擒之际,却见那一行人竟都超过了他,径直往前奔去.他心里偷笑:“亏得这山林和湿雾充当鄣眼,叫他们瞧不见我的踪迹.”脚下开步跟了过去,不一会儿到得山口.躬身藏匿于灌木之中又探眼张望.

此刻雾气稍褪,炊烟未起,整个村落的人都还在朦胧睡意之中.那一行人在村口停下,围笼在了一起,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又立即分头三三两两地朝不同方向快步走去,个个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徐进纳闷不已,想看这些人究竟要搞什么名堂.只见那几个人纷纷伸手入怀,掏出了什么事物来,同时洒入各个石井之中,完后又聚到一起商议了一阵,一齐奔进了旁边的山林,少时便都隐没消失了个干净.

徐进不禁冒出一身冷汗,暗自庆幸道:“素闻‘一阳教’筱相泰筱教主极其精明狡猾,很有些手段,来看果然不错.这一路以来,哪个不是和我真刀实枪得拼杀,最后落得两败俱伤.偏他这般老奸巨猾,想我奔波劳累,口干舌躁,自是要饮这里的水,他便派人在所有的井里投毒,待我毒发身亡之后,他们便可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夺到武谱.哼哼,什么‘独龙双刀’自栩聪明,却还是为我所伤,比起这个老狐狸来着实差了一大截.怎奈人算不如天算,总归还是天不绝我,叫我被那厮半路杀出来,困了一时半刻,倒落在他们后头去了.这一落后,反而把他们这些个勾当看得清楚明白,纵使再怎样,我也绝然不会中奸计了.只是我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过不多时那厮又定会追赶上来.前有拦虎,后有追兵,我该怎生是好?”

茫然无措间,但见左首边一条小岔道隐隐前伸,再一细瞧,正好通到村边不远的一座大草屋之后,两旁又有树木围绕遮挡,很难分别,便想到若是沿这条隐蔽的小岔道去得那间草屋,先躲上一时半刻也是好的.他立即矮着身子,猫着腰跑了过去.

一进屋,四下里看了几眼确无异样,他这才坐在草堆之中,解下背包,取出些许干粮,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因无水相溶着下口,干粮很是难以下咽,呛在喉间难受之极,惹得他咳嗽声声,粉末尽喷一地.万不想屋角的草堆里“哎哟”一声叫唤,一个小童拨开厚厚的草席,应声钻了出来.

那小童九、十岁的模样,粗头圆脑,穿着满是补丁的布衣,脸上还带着睡意,嘴边尽是酣睡时流淌下的口水,一双小眼正瞪着不速之客傻呼呼地笑,原来是个小楞头胖子.

徐进一慌即定,心里已打定个注意,朝那小童招了招手.小童果然走近他,还瞧着他的满脸胡子傻笑不止.

徐进道:“小娃,叔叔这里有糖吃,你想不想要?”小童点点头,伸出两个胖嘟嘟的手掌.徐进笑道:“好,叔叔让你办一件事,简单的很,办好了就给你吃.”小童问:“什么事?”

徐进从包囊中取出一块布来,上面抄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正是他早前在仓岩山偷录下来的“赤龙武谱”,只是当时事出匆忙,身边并无纸张,便随手撕了一块衣料抄写.将其折了三折,成手掌大小,递于那小童,道:“你帮叔叔把这样东西去藏起来.”

小童接下就塞到了衣服里.徐进摇摇头,道:“前头村口不远有好大一片树林不是?你藏那儿去.”想了一想,又补充道,”你走到第十排树前,从右向左数,等数到第三十棵的时候,就把这个东西埋到那棵树的树底下.埋深一点,越深越好.不要说与第二个人听,否则就不给糖吃.明白没?”小童哦了一声,欢欢喜喜地去了.

徐进这才放心,又啃起干粮来,心下宽慰:“这房子常有人走动往来,武谱藏在这里定然很快就被发现,倘若我自己出去埋,一旦现了身,必定遭到他们各路的围追堵劫.真是天助我也,让我碰上这小娃,又是个愣头青,谁也不会留心他的举动.这武谱的所在到底还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待得良机一到就去挖了出来,岂不是绝好?”想到此处,干粮也吃了差不多,他便斜靠在屋角闭目养神,静静地等那小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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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嗜狂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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