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蒯氏双雄
腊梅园,据说曾是楚顷襄王时代大文学家宋玉的故居,眼下这里被蒯越买下来,修缮一新,虽不华美,但别有一番情趣。
园中有假山,有流水,有凉亭,有梅树,凉亭之下,有白石横卧。石上坐着一人,石旁立着一人。看年纪约有三十岁上下,一着青袍,一着白袍。想来当是蒯氏兄弟了。
果然,父亲微笑拱手,朗声道:“子柔,异度。”
那两人连忙起身,快步相迎,一躬到地:“罪过罪过,这些下人们太过简慢了,居然不曾通报。未能迎接,让使君大人亲身到此,实在是失礼的很了。”
父亲一笑:“是我不让他们通报的。子柔异度均非凡人,岂能以俗礼拘之?我来求贤,多走几步路怕什么?”
然后向刘磐和我一指:“这是舍侄刘磐与小犬刘琦,还不见过两位叔父。”
我和刘磐连忙施礼。
二蒯还礼,蒯越笑道:“两位公子好面貌。琦贤侄,你与景升兄简直是一个模子扣出来的一样,景升兄,你好福气啊。”
父亲捻虚而笑:“说起来惭愧的紧。这个侄子,读书不成,倒还会几下粗浅的武技。琦儿却连武技都不会。”他望向我的目光极为温柔,就好象手中有一个明珠,打算向人介绍,又怕别人笑他在炫富,不去介绍,却又心里痒痒的难受。
蒯良文静的一笑:“使君大人,令公子华内敛,年少而不轻狂,稳重而不失锋锐,良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少年英才了,不知师从是哪一位?”
见说到我老师,我连忙站起:“不敢,小侄师从元节先生。”
这一下,蒯良和蒯越一下子全站起来了:“啊?想不到竟然是元节先生高弟!我弟兄久慕先生大名,愿执弟子礼而无缘拜上,想不到琦公子竟蒙他老人家垂青,真真是,真真是让人难以相信。既如此,我们兄弟愿以兄弟相称,绝不敢腆颜妄称尊长。”
父亲大笑,还没有说起我的本事,单单是我能认张俭为师就已经让他们这样吃惊了--说实话,他也曾吃惊过,因为张俭已经好多年没有亲自课徒了。
看,有个名牌老师就是不错,就好象后世武侠小说里的师承门派一样:你师承哪一派?哦,五虎断门刀传人,那请坐大院里。您师承哪一派?什么?华山岳掌门的大弟子,请入厅中就坐。你师承哪一位?什么?少林方正大师的弟子,请上首席。您师承哪一位?什么?东方教主的传人?弟兄们拿家伙,有人上门砸场子!
张俭的名头曾经一时无两,天下士人无不敬重。虽然说眼前这几位是搞政治的,和我老师那种搞学术的专业不太一样,但是当年我老师面对宦官太监们的滔天气焰,逆流而上,挺身而出,冒死上书的气节,却曾经震动过整个大汉王朝。因为老师而敬重弟子,所以对我他们也不敢小视了。
这时,蔡瑁也到了,他一进门就大笑着走来:“使君大人,子柔,异度,劳你们久等了。我点私兵二百人,已到宜城之外,如有用我处,请直言。”
过来看看我和刘磐,笑道:“这两个小家伙是谁?”
蒯越道:“德珪兄(蔡瑁字德珪),你这回孟浪了。这两位一是使君大人的公子刘琦,一位是使君大人的族侄刘磐。刘琦公子更是一代大儒张俭先生的入室高第,不可不敬啊。”
蔡瑁愣了一下,不过很显然,他只是对我是刘表的儿子感些兴趣,对我的老师是谁并不太在乎,说道:“想不到使君大人的公子都这么大了,娶亲了没有?”
父亲笑着摇头。
蔡瑁道:“两位蒯兄,要帮着找一找,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啊。”
蒯良道:“你的妹妹不就正合适么?”
蔡瑁眉头一皱,一旁蒯越已是笑了,他悄悄在兄长耳边嘀咕了几句,蒯良一张白脸涨得通红,连连向蔡瑁和父亲赔罪道:“得罪,得罪,冒犯,冒犯。”
我见不是头,一拉刘磐,施礼道:“诸位尊长议事,小子二人先行告退。”
父亲摆手道:“去吧。”
一路走,听见后面蒯越还在发出笑声。
“兄弟,他们在笑什么?”刘磐问道。
唉,笑什么,这还用说。蔡瑁的小妹子,是要嫁给我父亲的,蒯良不知,竟要给我作媒,岂不是天下大乱了?
我扯着刘磐只是快走:“不管他们笑什么,咱们先休息一下吧,这千把里地赶过来,你不累,我可是累死了,现在就想洗个澡,睡上一大觉。”
刘磐道:“这一路上,你都在说荆州如何危险,怎么到了地头,你不说帮着伯父,反而要休息?”
“当说的,我都说了。眼下的事情,有他们就是了。杀人砍脑袋那样的事,我眼下还是不想沾惹。”
刘磐道:“你怎么就知道伯父一定听你的,先在这里大大砍杀一番?”
我问刘磐:“你见过开荒没?一大片荒地,长满野草,怎么治理?先一把大火烧了再说,不清了杂草,露出地面,先议论种什么种子,怎么进行田间管护,那都是扯蛋。”
“好啊,你小子又说粗话。”
“快去告诉我爹去吧。看他有没有时间理你。唉,和他们这些文人在一起,心累。明明很简单的事情,他们总能复杂化。我敢打堵,蒯良现在一定在向父亲宣传如何行使仁义之举,什么众不附者,仁不足也。哼哼,你信不信?”
“我不打赌,我也不猜。他们怎么议论都行,我只管砍人。”刘磐用手臂地半空虚砍了几下,呼呼的风响,嗯,看样子有学习高深武功的潜力。
“听说过降龙十八掌没?”
“什么?”
“一种武功,能隔着一丈远打死人的。”
“放屁,天下哪有那种武功!”
唉,孺子不可教,本来还想传他易筋经和六脉神剑的,这回,不理他了。
如我所料,后园中正在就如何让父亲在荆州打开局面而辩论着。
蒯良说:“要想让人归附于使君大人,必须要行仁义之道,仁义到了,老百姓就像水一样流过来,你要怎么样就怎么样,还用想什么计策,还用动什么刀兵呢?”
我能想向父亲听到这个说法后的感觉,他一定会在心里说:“狗屁。要是仁义有用,还要我来这里干什么?难道说是原来的刺史王睿不仁义?”可是话不能这么说,他笑着问蒯越:“异度,子柔说行仁义,你说呢?”
蒯越一笑答道:“如果是天下安宁,政情通畅,百姓安居乐业,郡县指挥通畅,那么自然统治者要行仁义,可是眼下荆州却是混乱不堪,各郡各守,自行其事,宗贼贪暴,横行无忌,这种情况下,必须使用权谋之术。”他略一停又向父亲说道,“袁术虽有名望,为人勇猛,手下众多,但他处事鲁莽,不足为惧;苏代、贝羽等人虽然占州据县,但都是无谋匹夫,不用在意他们。而眼下先行处置的当是宗贼。这些宗族贼首,大多贪暴成性,贪得无厌,利用家族势力,把持一方,祸国害民,不得人心。其实他们手下的人也想过日子,除个别残暴成性的家伙胶之外,大多数也不想服从他们,只不过是被逼无奈罢了。我觉得,对于这些大族当分别对待,诛其无道,施其才用,把宗贼的头目当中这个坏的,民愤大的,作恶多端的,杀掉,把宗贼当中的一些人才招过来,自己使用,以软硬兼施之法,必然可以平定宗贼,安定荆州。”
父亲笑了。不过,对方是兄弟,总不能说弟弟出的主意好,哥哥说的全是废话吧。这时父亲就表现出一位政治家独有的面面俱到的虚伪。他说“子柔之言,雍季之论也。异度之计,臼犯之谋也。”
这里面有一个典故,当年晋文公亲率军队同楚军大战于城濮。当时,晋军的力量不如楚军。晋文公问狐偃道:“敌众我寡,将怎样才得取胜呢?”狐堰答道:“礼不厌美,兵不厌诈,您用‘诈’好了。”文公把狐偃的计策告诉雍季,征求他的意见。雍季说:“诈术有效,但是也有限,就好象戽干了池塘里的水而捉鱼,肯定能抓到,可是明年这里就没有鱼可捉了;烧光了丛林中的草木而打猎,肯定能打到,可是明年这里就没有野兽可打了。欺诈的计策也是如此,虽则现在偶然用一次是会成功的,可是下次再用也就不行了,这不是长远之计啊。”晋文公这次采纳了狐偃的欺诈计策,给手下的马队穿上虎皮,突然冲出,把楚军吓坏了,果然得了大胜。回国以后,论功行赏,雍季却在狐偃之上。有人感觉奇怪,以为文公赏错了。文公说:“雍季的言论,是放之百世皆准的法则;臼犯(狐偃)的计策,是只能用于一时一地的方法,我哪能让这进献一时方法的人功劳大于进献百世法则的人的道理?”
这话,给蒯良留尽了面子,毕竟他献的是一个放之百世而皆准的大道理啊。
可是,这世上大道理往往是最正确,最无可挑剔,也是最不具备可操作性的。
所以父亲表扬了蒯良,却采纳了蒯越的计策,准备对宗贼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