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毒
皇后一走,众位夫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攀谈起来。雉娘和巩氏梁缨一起,坐在偏角,等待开席。胡大学士的夫人眼睛一直往这边看,终于起身走过来,她刚才看到皇后对雉娘另眼相看,心里憋着一团火。
亲家的孙女方静怡,眼看着就要入太子府,居然在段家出了那档子事,只得偷偷摸摸地嫁进段家。
她心里清清楚楚的,这事就是段家人搞的鬼。那段凤娘好手段,摆了别人一道,还让别人感恩戴德。自己摇身一变,成为常远侯府的少夫人。那可是她一直为自家孙女灵月盯着的位置,就那么被段凤娘给抢去。她心中的那口老血堵着,差点就要喷出来。
这赵家女,简直是欺人太堪!
她恨段凤娘,看雉娘的眼神也不善。要不是赵雉娘这个小户女,方家的孙女就会嫁进胥家,对他们胡家来说,那是大好事。
“赵夫人真是好福气,养的女儿一个比一个嫁得好!”
巩氏连忙起身,先和她行礼,口中说着谦让的话。
雉娘看出她的来意,也站起来,“胡夫人也是有福之人,胡家小姐才貌双全,一脸的贵气,以后说不定造化更好。”
胡学士夫人看她一眼,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听她夸自己的孙女,有火撒不出来。仔细琢磨一会她的话,心念一动,脸色好看一些。
雉娘似是随意般地说起话来,脸上带着笑意,既不讨好也不谄媚,端庄得体。“胡家小姐知书达礼,长相出众,出身又高。我常想着,像胡小姐那样的人品,不知将来要嫁进什么样的人家,寻常人家的男子哪里配得上。”
胡学士夫人认真地看着她,她脸上的笑意加深,颇有些意味深长。胡学士夫人心中豁然开朗,暗骂自己真是钻了牛角尖,还不如一个外人看得透彻。
那方静怡都能入皇后的眼,自家灵月也行。灵月是他们大学士府的嫡长孙女,论长相出身更是不在方静怡之下。灵月要真能当上太子侧妃,谁还稀罕做平家的填房。
“胥少夫人真会说话,我们灵月就托你的吉言。我说赵夫人啊,你真是会养女儿,养出这么个玲珑心肝的女儿,怪不得胥家不计出身,也要聘给长孙。”
雉娘装作害羞般地低头,巩氏嘴里说着哪里哪里。
胡学士夫人满意离开。韩王妃朝雉娘这边看一眼,眼里全是深意。
不知是谁提起最近京中兴起的新戏《一品红》,夫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讨论新戏。
有人提到戏中的公主为了守身,不肯和驸马同房时,不知又是哪位夫人“咦”了一声,望向巩氏和雉娘这边。
雉娘隐约听到有几个人在议论凤娘。
宴席过后,夫人们依次告别。
公主府的管事嬷嬷恭送着众位夫人们,巩氏和雉娘同时离开。为了和娘说会话,雉娘和巩氏同乘,梁缨是另乘一辆马车。
那串佛珠已戴在雉娘的手腕上,衬得她的手更加的莹白如玉。她的左手不停地拔弄着珠子,感受着那润滑的触感。
皇后把这么贵重的东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赏给自己,是在给自己撑腰吗?她的心情如打翻五味调味瓶,对于皇后,她有着说不出来的感觉,十分的复杂。如果是原主,不知道在得知身世后,会不会恨皇后?在她看来,有时候觉得皇后也挺可怜的。
“你大哥前日有信来,他已在百城县安顿好。”巩氏先开口。
雉娘收回思绪,笑一下,“那就好,百城离渡古近,风土人情相似,大哥应该会很快适应。”
“你说的没错,你大哥信中还提到一件事情,之前渡古的那个董家,去年就没了。听说是不知何故起火,全家人都在睡梦中化为灰烬。”
这件事情雉娘早就知情,早在去年皇后派人偷偷去渡古后,董家就被烧得一干二净,无一活口。这事十有九成是皇后派人干的,不过她是从夫君的口中知道的,也就没有告诉娘和父亲。
“许是报应吧,做恶太多,老天都看不下去。”
巩氏唏嘘不已,“谁说不是呢。”
许是忆起在渡古时的种种,活得那般的艰难,董家人可没少作践她们母女。猛然听到他们都被烧死,还是很震惊的。提到董家人,就会想起董氏,想起在董氏手底下讨生活的那些年,巩氏的心情有些低落。
雉娘看出她的低落,把自己的手搭在她的手背上,轻拍两下,“娘,好在都已过去,如今苦尽甘来,我们也算是熬出头。大哥可还有说过什么,比如他和那位蔡家大小姐,事情怎么样?”
巩氏恢复神色,“你大哥对蔡家大小姐似乎挺满意的,你爹已给蔡知府去信,将他们的亲事定下来。”
“如此也好,是个不错的姻缘。蔡家的大小姐知书达礼,跟大哥甚是般配。”
虽说自古高嫁女,低娶媳。但蔡家人心明眼亮,知道不能看眼前。自家大哥尽管只是个小小的县令,论前程却是十分看好的。
“你大哥性子憨厚,就得找个稳重的。等他成亲后,咱们家的大事就全了。只是你姑姑怕是有些不好。”
雉娘诧异,前段时间还见过她,看起来没什么啊。
“她怎么了?”
“昨日我去段府看你姑姑,你姑姑病得厉害,说是旧疾复发,给凤娘送过信,凤娘也回了家。”
雉娘哦了一声,前几日见时,赵氏除了咳嗽脸色不好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病,怎么就突然起不了身?她垂着眸,心里猜着某种可能性。
“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是沉疴宿疾,年年都犯,不得根治。积压多年,以今年最为严重,还引起心悸,往后不宜激动,不可动怒,要精心地用药养着。”
听起来像是心脏之类的病,如果是心脏之类的病,以中医来治,也只能仔细地调养着。雉娘想着,又问,“凤娘最近可好?”
巩氏摇头,“我看着不太好,气色不对。那常远侯府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平公子伤势一直未好,不知从哪里传起,连外人都在说,说凤娘是克夫克家的扫帚星。嫁到段家时,先是鸿哥儿功名被夺,然后你姑姑病重,全是她克的。就连前几日你姑父被陛下训斥,由少卿贬为寺丞,也是她克的。还说平公子也是被她克的,她要是继续留在侯府,不知道还会出什么事情。”
古人最重运道,一旦沾上克星的名声,这女子的一生都好不了。
今日永安公主的儿子洗三,做为外祖的侯府,居然没有一个人来观礼。不知是公主未曾邀请,还是常远侯不让府中女眷出门?
永安公主是祈朝的大公主,不可能会犯此等错误,是常远侯嫌府中最近事情太多,不想有人冲撞公主府的福气,命府中人一个都不能去,只派人送去贺礼。
雉娘想着,常远侯肯定是怕凤娘冲撞曾外孙。
马车行了一段路,接下来的路就要分岔。雉娘和巩氏分开,她扶着乌朵的手下马车,换乘另一辆,与梁缨同行。
雉娘回到胥府,就让海婆子备好一份礼。她现在身子不便,赵氏病重,她做为侄女的不能亲自前去探望,便送些药材和补品过去。
段府里,赵氏病倒,方静怡暂时接掌中馈。收到雉娘送的礼,方静怡表示感谢,命自己的婆子把东西放进库房。
段鸿渐自新婚后,一直宿在方静怡的屋子里,那娇妾捂着心口装了几天病,方静怡看在眼里,什么也没有说。趁段鸿渐去胥家书坊里,叫来人牙子,私自将她发卖。段鸿渐回来得知后,竟然半个字都没有说。这样一来,方静怡心气顺了不少,对段鸿渐也开始嘘寒问暖起来。
赵氏躺在塌上,不停地咳喘着。胸口处似堵着什么东西,呼哧呼哧地喘不过气来。
凤娘端着药碗,用汤匙舀了一勺,送到她的嘴边。她推开,无力地摇头,“不喝了…咳咳…没用。”
“娘,你不喝药怎么能成?来,再喝一口。”
赵氏就着她的手,再喝了一口。
方静怡坐在自己的屋子看账册,听到丫头说凤娘在亲自喂药的话,嘴角泛起一个冷笑。段凤娘自赵氏病倒那日就留在府中侍疾。一个克夫克家的扫帚星,还亲自侍疾,莫要把人给侍没了。
凤娘侍疾半个月,赵氏眼看着身子越来越差。方静怡无意之中对她透露外面的传言,说外面都在传凤娘是克夫克家的扫帚星,她在哪里,哪里就倒霉。
赵氏本就病着,听完脸色更难看,想着最近家里不太平,老爷辛苦多年熬到少卿的位置,一夜之间被贬为寺丞。莫非真是凤娘克的?她的心里半信半疑。
方静怡表情关切,一脸的担忧,“小姑子天天住在府里,不回侯府也不是个法子。母亲,您有空就劝劝她,她被妹夫接走后,因为妹夫有伤在身,一直都没能圆房。老是不圆房哪成啊,侯爷可还等着抱曾孙呢。”
赵氏心一沉,难道凤娘还没有死心?她一直拖着不圆房,难道还对太子有所期盼,这孩子怎么如此认死理?一直不圆房,平公子能依吗?
忽然,她似是想到什么,剧烈是咳嗽起来。要是自己死了,凤娘定要守孝,就有上好的借口拖着不圆房。
她咳得肺都快掉出来,心口泛着凉凉的痛意。
方静怡帮她拍着后背,忙命人去请大夫。大夫看过,还是那句话,病在心肺,不能受刺激。
凤娘再来喂药,赵氏说什么也不让她喂,凤娘无法,命自己的丫头代劳。
这个丫头是凤娘后来买的,黄嬷嬷和刘嬷嬷虽然还是跟着她的,却被她留在侯府。她最近重要的事情从不带两位嬷嬷,两位嬷嬷也识趣,不主动往她跟前凑。
赵氏不愿意喝药,那丫头只得放下药碗,凤娘垂着眼,“娘,你既然不想喝药,那就好好歇着吧,女儿告退。”
她带着丫头出去。
赵氏望着她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又猛然咳嗽起来。
外面的婆子进来,引着一位宫装嬷嬷,赵氏抬头一看,原来是芳姑。
芳嬷嬷是奉皇后的命,来看望赵氏的。赵氏原是皇后的大宫女,她身体病重,皇后念在主仆一场,定然是要派人来探病的。
芳嬷嬷上前就是轻拍她的背,“怎么咳得这般厉害,吃过药没?病成这样,怎么身边也没个人服侍?”
“是我…不要人陪的。”
“你呀,还是这般逞强,都病成这样,还强撑着不想麻烦子女。”芳嬷嬷心疼地责怪着,瞧见桌上的药碗,端起来,就要给她喂药。
忽然,她皱起眉,把碗放下。
赵氏看到她的动作,惊疑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芳嬷嬷的脸沉下来,重重地把碗顿在桌上,“岂止是不妥,是大大的不妥,我再晚来两天,就见不到你了。”
赵氏大惊失色,剧烈地咳着,这药是凤娘端进来的,难道凤娘要害她?
不,不会的。她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心绪,也可是能是芳姑胡说的,芳姑可是皇后的人,皇后对她是什么心思,她现在是一点也摸不透。
“药确实是有问题,你可以找人来验。我和你相处那么多年,哪会骗你。至于其它的事情,我做为一个外人,也不好多说,你自己好自为之,莫要聪明能干一辈子,临了还不明不白的。”
芳嬷嬷说完,起身回宫去复命。
赵氏已经咳得喘不过气来,侍候她的婆子赶紧又去请大夫,等大夫到时,赵氏已经晕过去。
方静怡和段凤娘都立在塌前,大夫摇头,“都说了要静心调养,怎么还动如此大的心火,引起心神震烈。要是再晚来一步,大罗神仙都没用。”
大夫一边施针,一边重新开方子让人去煎药。等药灌进去半个时辰后,赵氏悠悠转醒,一转头看到凤娘,重咳起来。
方静怡坐到塌边上,帮她抚着胸口,“母亲,您可吓死媳妇了,怎么好端端的晕倒?”
赵氏望着凤娘,凤娘满脸的担忧,“娘,您可好些没?”
她也想上前去,赵氏却摇头摆手,示意她出去。
等她出去后,赵氏指指桌上之间的那碗药,“大夫…你帮…看看那药…咳咳…”
大夫狐疑地端起桌上凉掉的药,虽然药已凉,他凑近鼻子还是隐约能闻到一丝特别的气味。
这药?
他虽没说话,但脸上的变化赵氏看得一清二楚,她痛苦地闭上眼。
方静怡瞧出端倪,忙问,“大夫,可是这药有什么问题?”
“这药不是老夫开的方子,确切地说,是在老夫的方子里加了一味药,使药性大大变化,不但救不了人,长期服用,就是夺命之药。”
“什么?”方静怡立马站起来,不敢置信地问道,“你可看清楚了?这药是我们小姑子亲自端来的。”
“闭嘴。”赵氏“霍”地睁开眼,对大夫道,“麻烦大夫,今日之事,请务必保守秘密。”
大夫明白,后宅阴私多,他要是嘴不严,也不可能活这么久。
他躬着身子退出去。
赵氏看也不看方静怡,摆手赶她出去。方静怡还想再说些什么,看赵氏什么都不想说的样子,终于无奈地离开。
方静怡回到自己的院子,就把事情告诉了段鸿渐,段鸿渐立马惊起,“一定是她干的!”
“夫君,无凭无据的,怎么就断定是凤娘?再说凤娘怎么会害娘?”
“怎么会?”段鸿渐冷笑,“为了她的通天路,谁挡她的道,她都可以六亲不认,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娘一死,她正好要守孝。”
方静怡还是没有明白过来,凤娘害人难道仅是为了守孝吗?这理由何等的荒谬。
段鸿渐看她一眼,“你不懂她的心思,当初她不愿和我圆房,现在也肯定不想和平公子圆房。如果要替母守孝,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将平公子拒于房外。”
“她为了谁?”方静怡惊问出声。
“你说她为了谁?”
方静怡脸变得雪白,她想到了某种可能。要真是那样,自己落到今日的地步,就是段凤娘一手造成的。
她后退一步,压抑着自己的恨意。
段鸿渐察觉到自己说错话,忙改口,“我方才也是一时之气,许是府中有包藏祸心之人。这事要好好查查,我定要将人揪出来,替娘出气。”
方静怡脸色慢慢恢复,嗯了一声。
段鸿渐说要去看赵氏,仓促离开。
他一离开,方静怡的目光就变得冰冷,望着他的背影,眼中的恨意让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