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婚(一)

第一章 大婚(一)

夏唐皇宫。

安繁锦蒙着盖头坐在床上,触目四周皆是大红。透过盖头,隐隐能看到玉鸾殿东暖阁门口挂着的一盏双喜字大宫灯,许是因为有风的缘故,宫灯晃晃悠悠的摇摆,划出一道并不圆滑的曲线,竟勾勒出一种沧桑难耐的飘零。

她微微低头,看到了一对垂至地上的喜联。看不到上面写的什么内容,用力低眸,也只能模模糊糊看到最底下是个“结”字,身子微微后仰,想看的更清楚一些,腰间却一痛,仿佛硌着个什么东西。她伸出手来想要摸索,却被一旁的宫女止住动作:“娘娘,那是百宝如意柜,等到皇上来了才能打开的。”

“嗯。”她简单应了一声,重新将身子坐的安稳。大婚规矩冗繁,随处都是有寓意之处,她虽也是大户人家之女,但也没经历过这些。悄悄一正身子,身旁又不小心触到了圆润光滑的瓷器,里面仿佛塞着什么东西,她只是手一动,便发出清脆的声响。瓶身光溜溜的让人摸了心里发冷,上面那精美的花纹却让似乎铬的她手心都疼。

一旁的宫女大概看到她左动右动,好心的提醒道,“娘娘,请维持坐姿,呆会儿皇上来了,就要进行合卺礼。”

她顺从的听话,伸出手来整了整手上的玉镯,让整个玉镯的镯身都露到衣服外面来,只听外面一声禀报,“皇上驾到。”

安繁锦心里一紧,静静的等着那带着独特龙涎香味道的男人坐到她旁边。四周仿佛也弥漫了他身上的那种气息,好端端的,她竟有些喘不开气,不知道一旁的礼官说了些什么,只觉得眼前突如其来一道光亮,仿佛夜幕被闪电硬硬辟出了一道厉痕,将她哀漠的意象与残酷的现实猛地剥离开来,她的盖头,就那样飘忽忽的落到了床上。

她将视线从坠下的盖头上转移,慢慢抬头,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深邃的瞳眸流淌着暗涌的波浪,透亮却犀利的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镯子,仿佛若不是此时情境,他会将这个镯子碾碎在他的眼睛里一样。

那是刻骨的恨意,一辨即明。

可是下一刻,他的唇角却微微上扬起来,带着孩子般恶作剧的戏谑,将她的无动于衷看到眼里,仿若刚才他散发出的让人惧悚的光芒,都是她做梦。

她看着他的眼睛,也笑了起来。

那一瞬间的恨意,凝结在眼中,偏偏化成了绚烂的笑容,流淌着,让人心痛。

胳膊亲昵的环绕,她的玉镯与他修长手指的像是有意碰击,发出一声轻响。繁锦轻笑,温顺的低下头,他的耳朵擦着她的脸颊,一瞬而过,勾勒出一种难以描述的暧昧。隔得如此近,她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吸,明明是昨日才相见,可她与他却不觉得生疏。

这就是仇恨的力量,恨入骨髓,甚至已经将彼此的面容都融入到了骨血里。

所以,她与他的日子,现在仅是开始。

纠葛,还会很长。

合卺礼结束,按照规矩,玉鸾殿除了礼官散去,其余太监宫女仍要留驻。景杞却一挥手,吩咐跪着的太监,“去,将朕的嫔妃贵人都叫来玉鸾殿与朕的皇后见礼。”

那其实是明晨才要进行的礼节,可是景杞却提前到洞房之夜进行。一时间众人摸不着头脑,但是看到他眼神里散发的威严,却又不敢违抗,只能噤声而去。

“朕迫不及待要为朕的皇后树立威信。”他转头,突然看向她,眼波如水,但是到了她的眼里,却渐渐僵硬成冰。

“谢皇上。”繁锦低头,看到两人衣摆处依然紧打的吉祥结,轻轻的打开。那结仿佛只是一个虚晃的结,手微微一触,几乎就自动散开。

繁锦轻笑,一切都如他们的婚姻,名正言顺,却不名副其实。

他们之间进行的是各取所需的游戏,一切都是名义。即使曾经抗争,却依然无效。帝国最有权势的一对夫妻,在命运面前,也只能服从。

她毕恭毕敬行礼,姿势虽然是规矩的,但是眼睛却灼灼发亮,丝毫不惧的看着他。景杞反而没笑,只是紧紧攥住了挂在颈前代表帝王之尊的佩珠。那圆润的珠子像是突然长了锐利的角,刺的他心疼。

很快,景杞的后宫女人便赶到了玉鸾殿。因为登基才刚三载,他的后宫还称之不了庞大,但也有十来个人。

一时间,莺莺燕燕聚于一处,花红柳绿的颜色挤到一起,繁锦看的甚至眼晕。

“去,给皇后娘娘见礼!”他与她并坐在一起,同样的红色渐渐蔓延到了一处,竟形成了一种血流成河的艳景,犹如他们记忆中的颜色。

她怔了怔,看着一群女人在自己面前跪下,千娇百媚的行宫礼,头上的发饰在宫烛的照耀下闪闪发亮,璀璨的似乎要灼透她的眼睛。

“臣妾郁容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臣妾沐圆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妾淑桐……”

“妾宁辰……”

“妾乐悦……”

繁锦嘴噙笑意看着匍匐跪下的女人,尽力摆出最大方最和煦的仪态。她其实只觉得脑袋发胀,匆匆见礼,她根本记不准这些女人的名号,耳朵里一遍又一遍响起的,只是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的声音。

以后,这句话就要伴着自己一辈子了。她在心里闷闷的想着,犹如影子随身,摆脱不掉。

可笑,天底下女人最羡慕的位置,她竟在大婚之日妄想摆脱。繁锦微微的笑了起来,唇角的苦涩之意毫不遮掩的流泻而出,犹如一幅生动的图画,完全印在了景杞的眼里。

“朕的嫔妃就是这些了,后宫之事,以后由中宫做主。”景杞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身下的妃子,却猛然回身看着繁锦一笑,“朕在前治理江山,还望皇后给朕打造一个和宁后方,以让朕无后顾烦名。”

“臣妾定不负皇上厚望。”繁锦跪下身子,声音清亮。

“都回宫吧。”景杞一摆手,众嫔妃行跪安礼之后均要退出。繁锦站起身子,重新回到床上坐下。却见景杞一声威喝,“郁嫔!”

郁嫔回身,再次行礼,不解之意笼上眸子,“皇上?”

“今儿就在玉鸾殿歇了。”他上前一步,亲昵的揽过郁嫔的身子,唇角上扬,粲然的笑意犹如夜晚的繁星,散发出诱人的光亮。

“皇上。”郁嫔被景杞的举动吓得惶然跪下,“按照规矩,您今晚要在……”

“朕是皇上,怎么不知规矩?”景杞看了一眼繁锦,将郁嫔虚扶起来,随即拥着郁嫔的身子款款走出暖阁,“大婚之日要在皇后寝宫玉鸾殿留寝,可没说非要留在东暖阁啊。走,朕带你去中厢房去……”

中厢房只与东暖阁相隔一个宽厚的屏风,景杞与郁嫔的一切,繁锦都听的清清楚楚。

粗重短急的喘息,柔媚入骨的呻吟,不忍回拒的娇嗔,霸道持稳的温柔,一切的一切,繁锦都听的清清楚楚。

她甚至还能听见因为激烈的动作床榻所发出的吱吱呀呀的声音,虽然这不可能。中厢房与东暖阁的床榻均是上好玉石所制,浑然天成,并无连接之处。可是,那一声声的吱吱呀呀,却依然如尖利的刀刃,划破她的耳膜,逐渐侵袭着她的清醒。

她反过身子,想找个棉絮塞进耳朵。却在回身之间,猛地触及自己腕上的镯子。恍然间,那日的火光与血腥重现在她的眼前,混着娘亲凄厉的声音,在她的眼前挥之不去。每一次呼吸,都夹带着此时的**与那日的腥气,压抑的她几乎想要窒息。

安繁锦,他只是为了让你难堪。她只能这样告诉自己。

想到这里,繁锦竟然又笑了起来,她脱掉自己身上复杂的衣服,一下一下拆掉自己发间名贵的首饰,脱离了玉钗的束缚,黑缎般的亮发倾散在她的肩头。因多年未出院门而白皙的脸在黑发的衬映下,竟显得有些不入世俗的透明。

镜中的女子,笑容恬然,美兮倩兮。

景杞与郁嫔**之后,便将郁嫔遣回寝宫。他反身回到东暖阁,原以为会看到一双怒目而视的眸子,却没料到繁锦早已躺在床上,恬然的面孔,舒缓的眉头,长如蝶翼的睫毛,温顺的鼻息,一切的一切,安宁而美好。

他忍不住凑近看一些,她的脸色白皙,犹如幼时他饮过的奶露,滑如凝脂。鼻尖小巧挺立,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倔强与韧力。唇向来都是粉粉的,比苍白胜之几分,却不及其他女儿家的唇那般红艳。

明明是第二次见面,可为什么竟然在心里用了向来一词?明明是从未熟悉,可为什么却在脑海里清晰的勾勒出了她的形状?

或许,一切都是因为仇恨刻骨。

他瘫软的在床的另一侧坐下来,她的首饰与凤服搭在另一旁的宽凳上,大红的衣服随意的铺展至地,竟像是一朵美到极致的霸王花。上面的朝珠是用剔透的珍珠所成,凝结在他的眼里,雕琢成了泪花的形状。

这原本是母后的寝宫。

那日,母后也是自这里踏入那个帝国最华美的棺柩,从容不迫的眼神里,分明点缀着这样的泪意。他趴在棺柩前听着棺柩里渗出的若有若无的呼吸,却尝到了母后泪水的味道,绝望,痛楚,苦涩,刻骨。

这样的滋味,一辈子也不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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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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