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婚(三)
酒宴过后,景杞去上元殿书房处理积压的政务,作为初掌权杖的新君,他只能用加倍的精力来尽快将夏唐的权势紧紧攥在手中,数年的太子生涯,委曲求全的大婚,母亲临走时的哀绝,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为了等着这一刻。
而繁锦则不胜酒力,由宫女扶着摇摇晃晃的回到玉鸾殿。而今她已是夏唐的皇后娘娘,去哪儿身后都有一群宫女太监相随。由在王府的侍女升至皇后,她努力强迫自己适应这样的变化,却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她窝在玉鸾殿的床上,沉沉的堕入梦境。昏暗的梦境逐渐与现实里的艳红汇成一体,渐渐调制成一种名为回忆的漆黑。她正在漆黑的梦境里陶醉追寻,却觉得突然有人摇晃着她的身子,“皇后娘娘,皇上有旨!”
繁锦有些反应不过来,听到太监尖利的声音之后才像集中起了意识一样豁然起身。她慢慢走到玉鸾殿正殿,看着传旨的小太监恭恭敬敬的跪下身子。
因为刚睡醒已经记不清旨意是什么内容,恍恍惚惚就听到册封安繁素为安园夫人,赐府邸名为安园,从此搬出王府。
繁锦轻笑,没想到王家少夫人邱晔的诅咒这么容易就被打破。她接过旨意,仔细的摩挲着圣旨的棱角,上好的绸布似乎还散发着属于这个宫廷那抹尊贵的光,柔柔的照进她的心里。她正发愣,却听门外一声戏谑,“皇后娘娘,朕的这张旨意不知是否合您心意?”
听闻那个“朕”字,繁锦不抬头便跪下,姿势僵硬规范,“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若是谢恩,朕可是觉得你这个也太过敷衍了些。”景杞来到繁锦面前,轻佻的用指尖托起她的下颏,桃花般的眸子渗出一种残忍的璀璨,他的唇角上扬,有着太过志得意满的挑衅和不屑,“朕觉得你应该更诚恳。”
“谢皇上。”繁锦配合的由他托起下颏,笑如夏花,眸子里的气息却慢慢变冷,“可是臣妾觉得,这个谢字只能这么说下去。”
“若是没有王家,我与姐姐如何能家破人亡?若没有王家,姐姐如何能被迫为奴妻?若没有王家,我怎会遭受如此痛苦?”繁锦笑的更加绚烂,笑意凝结在唇角犹如锐利的刀刃,发出幽寒的光。
“皇上,相信很多事情,您比我更清楚。”
“打一棒子再给一块骨头吃的事情,繁素不做,臣妾也不做。至于您做不做,臣妾不知。”繁锦的笑意渐渐变淡,最后化为唇角那一抹似弯非弯的冷峻,“王家若想就此一笔勾销,那么就要付出足够大的代价。”
“安繁锦,你是在威胁朕?”景杞那抹璀璨的笑意愈来愈深,他的鼻息吹到繁锦的面颊,冰冷的像是即将凝固,“你以为你是什么?你凭什么敢于威胁朕?”
“臣妾是您的皇后。”繁锦笑了起来,大大的眼睛里扑闪着足可迷乱男人神志的无辜和纯稚,“才过了一日,您就忘了?”
“您若看臣妾不满,大可废了臣妾。反正史上被废的皇后多的很。”不等景杞喊起,繁锦扶着旁边的屏风起身,斜首抿唇轻笑,“天子当娶安女为后,这可不是一句空言。您若不清楚,可以找宸王景略去打听仔细。不过臣妾有自知之明,自认为自己还抵不上夏唐这如画的河山。”
景杞目不转睛的盯着繁锦,仿若不认识一般。那日在百春楼时初见她,从容,镇定,举手投足间皆有一种持稳之风。她的脸色白皙的近乎透明,墨色的瞳眸清清亮亮,仿佛一眼便可以看到人们心里,他当时只觉得如此女子行于青楼甚是可惜,却没料到她竟是他一辈子的牵扯与顾忌,从上辈开始,从未谋面便许下的姻缘。
他用了计谋想摆脱这样的牵连,可是人心总是不如命运有力,兜兜转转,她还是与他在一起,带着一身伤痛和怨念,与他并行。从此,无邪的笑意在命运的刁难下凝成冷酷讥讽的角度。最可笑的是,在父皇那句看似荒谬的旨意之下,她于他而言,竟是江山。
天子当娶安女,除非安女无活——
冥冥注定,那一场燃透京都半边天空的大火也焚毁不了这样的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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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夏唐宫廷礼仪,帝后大婚三日内,帝君须与皇后同寝于玉鸾殿。于是,第一日郁嫔,第二日沐嫔,第三日宁贵人,玉鸾殿一时成为众妃共有的寝宫。
繁锦每日晚上都听着中厢房那**的声音入睡,景杞的每个妃子风情都看似不同,郁嫔温柔一些,宁贵人比较直爽。第三日宁贵人的时候,她甚至被宁贵人突如其来的呻吟声所惊醒。原本就是浅眠,那一声尖利的呻吟犹如被掐脖颈的鸟儿,喊得犹为凄厉。她朦朦胧胧的套上外衫,迷迷糊糊的走到外殿,周围的宫女都吓了一跳,想要拦住她为时已晚。她的声音迷糊中带着似沙哑,低低沉沉的,仿佛随时都会睡过去,“你们小点声。”
她不知道景杞与宁贵人是什么反应,只不过在说过之后真的静了下来。她恍惚之间像是回到了安府,每次隔壁姐姐繁素的房间搞出动静,她便睡眼惺忪的披上衣服,“姐,小点声。”然后,夜便像静谧的失去呼吸,安宁的让她忍不住再次陷入慵懒。
这三日清晨都是看着景杞醒来,一切如常,仿佛他们是再也正常不过的夫妻。只是第三日的清晨,景杞嘴角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将平日里镇定的她看的有些毛骨悚然,他半撑起身子,戏谑的眸子中竟带着些认真,“昨天吵着你了?”
繁锦微微一愣,她以前在安府便是有名的“沾枕睡”,只要一碰枕头再大的事情也会忘记。这几日每日顶着面具生活,自然心神疲乏,也顾不得管别的事情。经景杞一提恍然记起昨天的事情,脸颊不由的飞来一片绯红,但眼睛却是郑重其事的看着他,“嗯,以后动静小些,皇上也要顾忌别人。”
景杞被她认真的表情惊得一愣,一时间竟瞠目结舌,不能言语。繁锦依然不管她,自顾自的套上外衫,想要从床的另一侧爬下去。
“朕也不会来了。”身后幽幽的声音像是叹息,繁锦强迫自己不去看他的表情,却听他继续说道,“大婚三日之期已过,朕没理由来这个地方。”
最后的那一句话,竟有些如释重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