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做”账是门艺术
睡了一上午,大约也就五小时不到,秦爱民便急匆匆的从床上爬了起来,虽然还是显得有些精神不振,但秦爱民还是去食堂扒拉了几口便赶到了金水二号桥旁的值班室。
所谓的值班室其实不过是一间租下来的民房,离金水二桥大约两百米不到,门窗正好正对着临时搭建的浮桥。
至于所谓的浮桥其实不过是两根一米直径的水泥下水管,上面再铺上稻草,泥土,煤渣,沙石,最后因为雨雪,再垫了一层棕垫。
说起来,如果不是浮桥两边需要占用几百米的良田,以现在金水溪的水量,好几个地方底盘稍高一点的车辆完全可以直接从沟里开过去。
按杨大庆的安排,金水二桥的收费工作是由秦爱民负责,不过这几天他休息,所以由财政所所长月长青代管。
看着秦爱民走了进来,孤伶伶坐在值班室内火炉边,面部被火炉烤得像苹果一般诱人的月长青便立马站了起来,“小秦,你来得正好,我正好要去买年货,这里就交给你了。”
说完月长青将怀里的一个黑色老旧公文包往秦爱民怀里一塞便想往外走,秦爱民不由半开玩笑的道:“所长,好像我要明天开始才值班吧,你不会想老公想得半天都等不下去了吧。”
月长青是土生土长的大石乡人,他的老公以前也是大石乡的一名副书记,不过早在一年前便调去了县交通局任副局长,这家自然也随之便安到了县城,平日里因为交通不便月长青也跟秦爱民一样住在乡里的单身宿舍,每星期也就回家住上两三天,时间久了,秦爱民跟本就三十出头的月长青自然也就熟络了下来,私下里两人更像是朋友而不像是上下级。
其实在官场,哪怕是在最基层的乡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很现实,像秦爱民这样绝对有前途的人自然会有很多人巴结,别看月长青现在是所长,秦爱民只是副所长,但早在秦爱民来大石乡时所有人就知道秦爱民超过月长青这个女所长只是时间问题,毕竟秦爱民的年龄,级别,文凭都摆在那里,如果只论级别不论职务,秦爱民这个副科级还高过月长青这个科员。
月长青红着脸没好气的在秦爱民左胳膊上捶了一锤,之后没搭秦爱民的话,只是接着道:“这几天可别喝太多酒,如果在第一年里就因为喝酒误了工作这对你以后可就很不利,好好表现,初五我就过来接你的班。”
秦爱民笑了笑,他当然知道月长青是关心他,“请所长放心,值班期间我绝对不醉酒。”
说完,秦爱民又是一笑,“我的酒量你还不清楚吗,这大石乡可没人能放翻我。”
秦爱民的爷爷在解放前就是开河这一带有名有姓的土匪,不过好在他上过几个私塾,当年八路军一到开河便立马出山投靠了八路军,虽然因为名声太响没能在革命队伍里混个一官半职,但作为深受阶级压迫的劳苦代表也总算没有被秋后算账。
因此,秦家人就有了从小喝酒的传统,按秦爱老爷子生前的话说,喝不得酒就上不得山,上不得山就扛不了枪,那就算不上是真正的男人,秦家老爷子活到九十三,平日有事没事就手提土铳,腰插砍柴刀在住处周围的山头上转悠,直到死的前一天依然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为此,秦爱民那些父辈在那个年代里为了供应老爷子的酒是没少受罪,身为老爷子最疼爱的孙子,秦爱民打小就练出了一副好酒量,以至于到现在,普通的高纯度二锅头那绝对是一斤不倒,在大学期间曾有过一人放翻全寝的辉煌纪录。
看着月长青快步的走向了乡里的班车停靠点,秦爱民也就直接在月长青之前坐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虽然只是一个副所长,但在拥有数百号工作人员的大石乡好歹也算得上一个领导,这顶着寒风,冒着雨雪在浮桥两头收钱的活自然轮不到他,他也就只需要坐在火炉边,烤着火,喝着茶,每天上午,中午,下午核对三次收费票据就行。
打开公文包,将里面的东西清点了一下,其实主要是清点这几天的数据,特别是今天的票据收入,不过一看到账本内的数据,秦爱民的心头却不由一惊。
这收的过桥费是每天晚上八点一结算,结算核对清楚后再把钱锁入财政所里的保险箱。
而这只保险箱的钥匙是由会计管着,但密码则是由秦爱民这个副所长跟月长青这个所长掌握。
这一切看上去似乎十分正规,但在收支制度却是漏洞百出,因为全乡的账目都是由乡财政所有一正一副两名所长统管,别说是月长青这个所长,就连秦爱民如果想在账本里改点什么也是轻而易举,为此秦爱民曾数次向上面反应,但奇怪的是全乡上下十余名书记,乡长就没有任何人理睬过这事。
一万一千四,一万一千三百五,一万零六百````````````
一看手里的账本,秦爱民愣了,休假前他负责收费时,每天的过桥过路费最少也能有一万五以上,有一天更是突破的三万多,但月长青接管的这几天最高的一天居然只有一万三,有一天更是只有九千。
看着不远处的二号桥,看着桥上缓缓驶过的车辆,秦爱民就算是傻子也可以感觉出这里面的异常。
“难怪月所长要这么心急火燎走了!”秦爱民心头不由的嘀咕了一声。
不过紧接着心头就开如犯难了,这事怎么个处理法可就真的让他难做了。
将账目异常上报?
开玩笑!秦爱民直接就将这个念头否决了,别说月长青是所长,他只是一个副所长,哪怕不管这些,同时也不管月长青的丈夫曾经是大石乡的副书记,这事里透出来的诡异也让秦爱民有些抓头。
月长青凭什么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吃这笔钱?杨大庆那老狐狸,还有余国民以及其它的副书记副乡长难道就感觉不到这里面的异常?
二号桥的收费虽然杨大庆是直接交给秦爱民负责,按大石乡的狗屁财政制度,那些乡长副乡长是绝对伸不进手的,财权绝对是杨大庆书记的绝对权力,虽然他是书记不是乡长。
但伸不进手并不是说明他们就没有知情权,二号桥每天的收支总数还是得上报乡党政办,所以乡里那些头头绝对是十分清楚这些数据的变化。
坐在椅子上,秦爱民习惯性的拿起自己的杯子泡了一杯茶,经过这半年,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初出校门的初哥,对于官场内的很多门道或多或少的有了一些了解,他自然知道,很多明眼里一看似乎非常不正常的事情有时反而就是官场内的规矩,虽然它不是制度,但却比正儿八经的制度更需要遵循。
而这些制度中最正常的就是平日里领导家的各种宴请,这也是规矩中的一个,不给领导上贡,领导哪来的钱给他的领导上贡?
“小秦,在想什么呢?”
秦爱民足足在火炉边失神了十来分钟,直到罗天林走了进来这才被惊醒了过来。
一看到只有罗天林走了进来,秦爱民又看看罗天林身后,“罗哥,你看看这个?”
秦爱民直接放在大腿上的账本递给了罗天林。
罗天林在大石乡呆了十来年,其中又当了快五年的党政办副主任,他根本就不用细看,一扫眼便发现了其中的异常。
罗天林忽然笑了,之后在秦爱民一脸的不解中笑着道:“我就知道月所长肯定不会亲口给你解释这里面的门道。”
说完,罗天林语气一顿,“这账你不用管,总之你这几天每天中午送五千块钱到杨书记的办公室,送三千到余乡长的办公室,然后送两千到党政办,直接用报纸包好放到办公桌上就行,当然,你直接亲手交给他们也行,你自己看着办。”
秦爱民一愣,对于给领导送钱他倒是不抵触,这半年来他在月长青的吩咐下也曾私下里给几位领导送过钱。
看了看罗天林交回来的账本,秦爱民哪来会不明白,“从这里面挪钱?”
“不从这里面挪钱你还能从哪里找出钱来?”
“为什么?”秦爱民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自己的好奇心,而这半年来,罗天林也没少回答秦爱民这类问题。
“往年这些钱应当是在年前就一次性送去的,不过今年乡里实在是一次拿不出这么多钱,所以才每天送过去一点。”
之后见秦爱民依然是满脸好奇,罗天林又接着道:“杨书记跟余乡长新年里肯定得去给县长书记们拜年,其中还包括县里一些关键部门,这些都是官面上的拜年难道让书记镇长全部自掏腰包?说实话,这些钱肯定还不够他们年里花的,其中至少也得自己垫一部份,更不用说他们可能还得去市里拜年了。”
“那党政办为什么要送钱?”这是秦爱民在大石乡的第一个年头,他对其中的很多讲究都并不清楚。
“这是额外的招待费,年里下面的村组支书,村长都会来乡里拜年,市里县里也会派人下来打打秋风,乡派出所,敬老院,乡里的大小学校也都得去慰问,这些钱就是了。”
秦爱民听到这里当然立马就明白了,这些东西虽然是每年都需要的,但在走账的问题上却不能完全写明白,或者不能写得太详细,秦爱民这时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乡里的财务制度会到处都是漏洞。
想到这里,秦爱民不由的有些脸红,为了这些制度,他初来大石乡时还愣头青似的私下找过书记乡长好几回,难怪当时他们的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怪异。
“总之钱你按时送去,账你自己做好就行了,这里面只要没有太大的出入一般就不会有事,相信这些应当难不住你这个大学生。”
对此罗天林是见怪不怪,坐下了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怀水,然后又在油桶制成的大土炉子上加了几块炭饼。
“还是这里暖和。”停了停,又接着道:“你嫂子让你过年去我们那吃饭,不准推,不然以后就别叫我罗哥。”
说到这里,罗天林忽然一笑,“小秦,在政府工作,有时候千万不要太聪明,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