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见他不理会自己,柳荣腆着脸凑过去说:「你如今得了公主青眼,将来要是发达了,可别忘了我,咱们可都是马房里出身的,共过患难的。」
聂缙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又埋头刷马。
柳荣喜不自禁,乐颠颠的走了。
柳荣走後,聂缙拿着马刷的手顿了顿,青眼?他突然自嘲的笑了,如今他倒是要靠一个女人的青眼才能让人正眼相看吗?他顿觉得胸中郁郁,半晌後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既然这等小人都看出是青眼了,那何不藉着这青眼,说出他心里要说的话?
聂缙打定了主意,今天就提要求。
琉璃灯下,昭和坐在棋桌前,右手拿着一颗黑色的玉棋子,漫不经心的敲打在青玉棋盘上,眼神却看着灯火发呆。
四月底进五月,天渐渐热了起来,陡然一阵凉风吹来,天边就电闪雷鸣,几道银龙划过天际,淅沥哗啦的落下了雨点。
她蓦地想起了阿吉,这个时候,他的宫殿漏雨吗?宫中眼线传了消息出来,食物衣服已经送到玉春苑中,也不知道他换上新衣没有?
她放下棋子,眉间染上几许轻愁,阿吉的事情有些棘手,但依旧要办,且要越快越好,他在宫中多待一日,她便多担心一日。
宫里已经传出消息说元和帝不举,怕是要绝後了,皇弟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身体又不好,她尽力劝他也不听,想来这江山怕是稳固不了多久,无论前世或今生她都有这样的预感。
当初她听信了蔺辰的话,废了皇弟,改立那狼子野心的堂哥裕王司徒召,简直是引狼入室,但这一次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倘若真要改朝换代,这皇位绝不能便宜了别人,阿吉不是真龙命数吗?那就留给阿吉吧!
她正想着,却看到窗外有一人迎着大雨穿过院落向棋舍而来,那人到屋前的时候,已全身湿透如同落汤鸡一般。
「什麽人?胆敢扰了公主清静!」秋容在屋门口厉声喝道。
「聂缙求见。」
昭和在屋里已经听得清楚,「让他进来。」
棋舍里,聂缙浑身湿淋淋的站在她跟前,目光灼灼的望着她,乌黑的发紧紧贴着脖颈,湿透的青衫裹着身体,显出少年人精实的身躯,雨水滴答答的从身上滑落到地上。
「何事不能等雨停了说,竟还冒着雨来了?」昭和眉端微蹙,在屋里拿了一条布巾扔在他身上,「自己擦擦吧!」
聂缙看着身上这方布巾,蓦地「咚」的一声跪在地上,「聂缙有一事相求,请公主成全。」
昭和一怔,问道:「何事?」
「求公主给予聂缙权力,查看封存大理寺的聂家谋逆罪的卷宗!」
昭和坐到棋桌前,挑眉看他,缓缓道:「你知道这件事要冒大风险吗?即便是本宫,也没那麽大的权力随意查看已经封存的卷宗,何况是谋逆大案。你这样做,难道是在质疑皇帝吗?若是让他知道,大可以判本宫一个罪!」
聂缙似下了决心,头都没抬起来,「如果公主答应聂缙,聂缙……聂缙愿意为您做任何事!」
任何事?昭和疑心的看他脸色,白里透着浅浅的红色,他所说的任何事难道包括……她眉一挑,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心道一句有意思。
聂缙在想什麽,他区区十六岁青涩少年,还能让她觊觎他的美色不成?
昭和心里浮起一丝戏弄念头,走到他的跟前,伸手将他扶起来,一只手指挑起他的下巴,他双手紧攥,垂着眼眸不敢看她,浓黑的睫羽却不停地眨呀眨的。
看着他的模样,昭和觉得挺有意思的,柔若无骨的小手从他带着胡碴的下巴一直向下,沿着他的喉滑到他胸前。
她感觉到聂缙身体蓦地一震,更加故意地将手探入衣领,按在他光滑紧实的胸口,手下饱满紧实,没想到还挺壮实的,这让昭和意外地有点满意。
「公主……」他似乎受不住了,无论是他从前的教养还是他身为世家子的尊严,都让他难以接受被一个女子调戏,他明知道这是应该要付出的代价,却忍不住往後躲……
昭和收回了手,不屑道:「啧,就你这样,还伺候人呢,你真当本宫觊觎你的美色?」
聂缙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难道他猜错了?
昭和不打算戏弄他了,不过方才也不算没收获,好歹摸了一把,她正色道:「本宫说过,你是本宫的剑,想些有的没的做什麽?你以为本宫是那麽无耻的人?你既要看卷宗,也不是不可以。」
她是重活一次的人,对聂家的事清楚得很,她想劝他放弃看卷宗,毕竟那幕後之人是他现在动不了的,但看他这样心心念念,她倒有些不忍了,且她又转念一想,只怕那卷宗让他查了也无妨,依那人的本领,必定是做得天衣无缝,又岂会让他看出来?
聂缙蓦地抬头,双眸闪动精光,他年纪尚小,没有参与政事,一门皆被人灭了他还不知道这桩大案的来龙去脉,但他早听闻元和帝昏聩,朝事受人摆弄,元和帝不过是下了一道命令罢了,想要拉聂家下马的恐怕另有黑手,只要让他查出其中半分疑点,定然要将那罪魁祸首揪出来碎屍万段!
他缺的就是一个机会,为了这个机会,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被长公主摸一把又算什麽?
昭和伸手搭在他的肩头,一双熠熠明眸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你替我做一件事,我就替你做一件事。」
聂缙心情激动,浓眉微微聚拢,既然长公主说看卷宗不容易,那麽她说的那件事定然更难,可他如今管不了那麽多了,刀山火海他也拚了!
「公主请讲。」
昭和附耳在他耳畔轻声说了,她温热芬芳的气息吹在他的耳畔,引得他浑身不自在,可是当她说出那桩事的时候,他蓦地愕然瞪大了眼睛。
「你做得到便去,做不到早说!」说罢,昭和回身坐到桌边,淡然的看着满桌棋子,给他思考的时间。
不过几息时间,聂缙便回过神来,跪在地上道:「聂缙必定不辱使命。倘若聂缙做到,也请公主履行诺言!」
昭和勾唇一笑,拣着一颗玉棋子,「噔」的一下扔在他胸口,「就你也敢质疑本宫?」
聂缙错愕地看着那颗从自己胸口掉落的玉棋子,她砸的力道很轻,不痛不痒,却让他想起方才她那只柔若无骨的手抚在胸口的感觉,顿时血液都往上涌了。
长公主……有些不庄重……他如是想着,她在别人面前万分端庄,可在自己跟前何时庄重过?
他顿时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总觉得心底痒痒的,却又不明白那感觉从何而来。
昭和转身,进了内室拿了东西出来,她将那东西递到他的手里。
聂缙看着手里一尺长的匕首,银色的弯月匕首,柄上镶嵌着一颗蓝色的宝石。
「这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希望能助你一臂之力。」
聂缙握紧刀柄,问:「何时行动?」
「明日午时,你随我进宫。本宫亲自送你去!」
聂缙眼眸一转,紧紧抿着唇,点了点头。他身娇肉贵,虽然武艺高强却从未做过如此冒险之事,紧握着手里的宝刀,竟生出一种悲壮之感,就彷佛荆轲刺秦一般。
他转身离去,却听到身後传来轻柔的声音,「好好准备,要……活着回来……」
那声音像小女孩发出的嘟囔,让他隐隐感觉到一丝牵挂。
这世上还有人会牵挂於他?他回头去看,只见青丝如瀑,那女子背着身,没有看他。
听到脚步声离去,昭和叹了一口气,正是因为这件事如此重要,她才会让他去啊。前世他替她带回了阿吉,希望这一次也能一帆风顺。
他是一把宝剑,此时此刻,宝剑也该是时候出鞘了。
第二日,是先皇后的忌辰,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宫里的人都知道长公主必定会入栖梧宫扫洒宫殿,烧些纸钱。
午时,长公主的马车长驱直入进了宫门,径直去了栖梧宫。
马车入了栖梧宫门,车子一停下,便见车上一个雪衣素裳的美貌女子从车上下来,她今日的发饰衣服都极尽简单,脸上带着淡淡的忧伤。
长公主的侍女春华对守宫奴婢们说:「长公主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都到外头守着吧。」
宫婢听罢,唯唯诺诺的退了出去。
见着人都退下了,长公主府的侍卫都到门外守着,昭和这才对车中道:「你出来吧。」
马车里钻出一个黑衣男子,全身素黑布衫,上身穿着一件贴身的黑色软甲,腰间斜插一把银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