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22章

22|第22章

刚跑到晏航家的路口,初一就看到小姨的车开了过来。

“小狗,上车。”小姨探出头叫了他一声。

初一拉开门坐到了副驾上,气儿还没喘匀就先问了一句:“我爸怎,么了?”

“是这样的,你爸现在人还没找着,”小姨伸手拿了张纸巾给他,“但是……警察在监控里看到他们公司的车了,昨天那辆车是你爸开的。”

“什,什么监,控?”初一抓着纸巾,没听懂小姨在说什么。

“那边胡同口的监控,”小姨说,“听说那个人是从胡同那儿跑出去到的河边,胡同那边街上的监控拍到你爸的车过去了,那个人跟你爸一先一后下的车……”

“哪……个人?”初一完全慌了。

“死的那个人是你爸公司的同事,也是个司机,”小姨说,“你妈没见过那个人,具体我也不清楚了,警察还在查,细节不会透露,你也不要慌,事情还没弄明白,你爸……”

初一看着前方,整个人都蒙掉了,小姨还在说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

老爸一天一夜没有回家,手机也联系不上,虽然这种情况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但是他并没有太多担心,老爸胆子小,打架斗殴不敢,出轨没胆儿也没钱,连晚上看到喝多了的人都会避开,怕惹事儿。

他对老爸这次失踪的最可怕的想象只有车祸。

怎么也没想到老爸这样的人能跟斗殴杀人事件扯上关系。

“别理那些人。”小姨把车停在楼下,下车的时候说了一句。

初一下车的时候看到了不少邻居都聚在他家楼下,看到他过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有些迷。

有些探究,有些好奇,有些……兴奋,盼着谁家出点事儿好有谈资的那种幸灾乐祸。

“初一这孩子可怜了,”还有个大妈挺大声地叹气,“他爸……”

“有父有母三代同堂,怎么可怜了?”小姨没往那边看,但说话声音挺大,“这么有同情心匀点儿给自己多好啊。”

初一低头走进楼道。

离家里还有一层楼的时候,就能听到姥姥的声音了。

“警察同志!你们可不能冤枉人啊,人不见了你们应该去找人,怎么还能把人往杀人案上扯啊!”

“老太太,我们只是来了解一下情况,现在并没有下任何结论。”一个男的声音听上去很有耐心,应该是警察。

“知道什么就说,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小姨进门的时候小声提醒他。

“嗯。”初一应了一声。

他没经历过这种事儿,进门的时候感觉自己紧张得走路都顺边儿了。

屋里有三个警察,两男一女,还有一个中年男人,初一看着有点儿眼熟,应该是老爸公司的领导。

警察应该是先去了公司,然后再来的家里……他站在客厅里,有些局促地低着头。

女警察拉着他坐到了沙发上,很和气地说:“小伙子你好,我姓王,我想跟你了解一下情况,看看有没有什么我们漏掉的,你别紧张,就是几个问题。”

“嗯。”初一点了点头。

“你爸爸昨天去公司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王警官问。

“没,”初一想了想,“我去学,学校的时,候他已,已经走了。”

“别紧张。”王警察说。

“就是个结巴,紧不紧张都这样!”姥姥在旁边说。

“这段时间你爸爸有没有什么跟以往不一样的表现?只要是你觉得跟平时不一样的都可以说。”王警官继续问。

“你管着点儿你的嘴,别有的没的瞎说!”姥姥指着初一。

王警官笑了笑:“姥姥能先回避一下吗?”

“我回避?我回什么避!”姥姥顿时非常不爽。

“你够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老妈强行把姥姥拉进了卧室里,关上了门。

初一松了口气,轻声说:“我没,注意到有什,什么不同,我爸回,回得晚,我们不,太说话。”

“好的,那你有没有听你爸爸提起过他的同事?”王警官继续问。

“就……丁叔。”初一说。

“他跟丁叔的关系怎么样?”王警官问。

初一已经隐隐有了感觉,小姨说死的是老爸的同事时,他还没有太多的想法,现在王警官这么一问……

他突然不敢回答了。

“没关系,有什么就说什么,”王警官说,“我们现在是了解情况,不会只凭几句话就做出什么判断的。”

“丁叔打,过我爸,挺久之,前了,”初一拧着眉,“关系……不,不是朋友。”

王警官一边记录着一边又问了几个问题。

问题其实都很简单,主要就是问问老爸有没有异常,有没有跟人有过矛盾,最近有没有跟什么人有过接触。

但是初一回答得都不轻松,除去因为老爸情况不明……他以前并没有觉得自己对家人的了解是如此的少,无论是老爸,还是老妈姥姥姥爷,如果这样提问,他可能都无法回答得很清楚。

初一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直嗡嗡响着,她的声音一会儿远一会儿近,听得很不真切,整个人都像是被捆在一个旋转的风车上。

“你再看看这张照片,”王警官拿出了一张照片,“你能认出这个人吗?”

初一接过照片,低头看了看。

这是张监控的截图,上面有一个不是太清楚的背影,是从后侧方拍的,只能看到小半个侧脸。

但他能认出截图左下角的那辆车,老爸经常开的两辆公司的车,一辆是黑色的SUV,一辆就是个白色的。

“认,不出,来。”初一把照片还给王警官。

“好的,谢谢你的配合。”王警官拍拍他的肩,站了起来。

老妈从屋里出来:“警察同志,他会不会……会不会……”

“不要着急,我们会查清楚的,”另一个警官说,“如果他联系家里,一定要告诉我们,你们家属也要劝他回来配合我们的调查。”

“会的会的。”老妈点头。

警察和老爸公司的领导走了之后,家里陷入了一片安静。

每一个人都有些回不过神似的原地愣着,连姥姥都没了声音。

“我就不明白了,”好半天老妈才开口说了一句,“他怎么就能跟老丁扯到一块儿去了……老丁死了他跑什么啊!”

果然是老丁。

初一拧着手指,沉默地盯着地板。

“他杀的呗。”姥爷说。

“你是不是我亲爹啊!”老妈吼了一声。

“我看你是活烦了!”姥姥跳了起来,一巴掌拍在姥爷胳膊上,“不会说人话就他妈闭好你的屁|眼儿,憋不住屁出去一头撞死得了!”

“姨父,”小姨皱着眉,“你平时瞎说点儿什么都算了,这事儿你可不能这么张嘴就说,这是人命案子!”

“二萍,你那儿有没有什么关系能帮打听一下的?”老妈问小姨。

小姨叹了口气:“我试试吧,不一定管用,一般的案子可能行,这个……”

“不愿意帮忙就直说。”老妈打断了她的话。

“我不愿意帮忙我会一知道这事儿就马上过来了吗!”小姨说,“我也不是如来大大,我还能想干什么就能干得了啊!”

“你不是来看热闹的吗?”老妈冷笑了一声。

“是啊!我就是来看热闹的,”小姨说,“你家的热闹可真好看,值得我开车从西头到东头是吧?”

初一起身坐到了书桌前,趴了下去,抱着头。

小姨大老远地跑来,老妈却说出这样的话,让他觉得非常难堪。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晃动着那张照片。

那个背影,不知道是因为他一直在琢磨,还是心理作用,王警官让他看的时候他没有什么感觉,现在却老觉得看着有点儿熟悉。

没多大一会儿,姨姥姥和小姨父也过来了,家里小小的客厅里一下变得满满当当。

在姨姥姥跟姥姥,小姨跟老妈分别吵过一架之后,他们开始讨论老爸的这件事。

“人是肯定没受伤的,他跑出来的时候好好的,死的那个也肯定不是他捅的,他哪有那个胆儿,”姨姥姥说,“你们就别瞎猜了!有这闲工夫不如想想他能去哪儿,把人找回来配合调查才是最重要的!”

“但车是他开过去的,老丁是从他车上下去的,警察说他跟老丁后头也进了胡同,然后才又跑出来的,”老妈说着说着带上了哭腔,“现在还跑得没影儿了,这怎么说得清啊……”

初一抱着头,听着屋里的人在警察透露的那一点点有限的信息里来回猜测着。

他实在想不通。

老爸开着车带着老丁去了那个胡同,然后跟着老丁进了胡同,然后老丁从胡同那头跑出去死在了河边,老爸回头开车跑了,车在市郊找到的,人却没了。

这件事里三个人,一个死了,两个找不到了。

那个看不清的背影到底是谁?

为什么老觉得有点儿熟悉?

“我去车里打几个电话,”小姨说,“看看能不能打听到点儿什么。”

“去吧,再给我带点儿吃的回来,”姨姥姥说,“我早上没吃呢。”

“嗯。”小姨应了一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和咳嗽声,几个邻居仿佛突然肺炎了,咳得非常厉害地往楼上楼下地走了。

“你们这片儿民风真热情。”小姨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你还有心情吃东西!”姥姥像是没有地方发泄怒火,冲着姨姥姥吼了一声。

“就吃,”姨姥姥说,“我还要喝饮料呢。”

初一有些压不住的烦躁,拿出了手机,想给晏航发个消息。

如果晏航不需要他过去陪着,他就出去瞎转,哪儿都比呆在家里强。

手机缓慢地变化着,在他点开微信看到晏航头像的那一瞬间,手猛地停住了。

那个背影。

那个背影!

……那是晏叔叔!

他突然感觉自己喘不上气来,不得不抓着桌沿儿,用力地吸气。

脑子像是快要失去意识一样变得一片混沌。

他大口地喘着气,好容易从混乱中回过神来之后他猛地坐直了,怎么会?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是晏叔叔!

“你干嘛呢!”姥姥瞪了他一眼,“犯癔症了!”

“你就知道凶!这么大点儿孩子,吓着了呗,”姨姥姥打开自己的扇子,过来对着初一扇了几下,“你们这一家子是怎么回事儿!”

“初一,”老妈满脸疲惫地冲他挥了挥手,“你回学校去吧,不想回学校就出去转转,别在家里憋着了。”

初一站了起来,拿着手机出了门。

下楼的时候他的腿一直在抖,几次都差点儿跪下去。

虽然他没看到脸,但那个熟悉的感觉,那种一旦想起来就变得格外强烈的熟悉感,他能感觉到自己心底的恐惧和不安,像波浪一样,一层层地不断地扑打着,一点点地漫向全身。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人会是晏叔叔。

更没想到老爸的失踪,老丁的死,居然还会有晏叔叔在场。

而如果那个背影真的是晏叔叔,那胡同里属于另一个人的血……

初一没有勇气再想下去了,只觉得快放暑假的天气里,自己冷得想要发抖。

“小狗?”小姨拎着两个装了餐盒的袋子迎面走过来,叫了他一声,“去哪儿?”

“出去……走走。”初一说。

“要我开车带着转转吗?”小姨问。

“不,不用。”初一摇头。

“饿不饿?”小姨又问,“我买了包子,还有点儿别的,一大堆呢,你吃点儿吗?”

初一摇头。

小姨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又往他兜里塞了二百块钱:“那你转转去吧,一会儿要是饿了就自己买点儿吃的。”

“嗯。”初一应了一声。

转转。

去哪儿转转?

从楼道口一走出来,他就感觉到了各种目光。

几栋楼的楼道口对着一片空地,一般都停满车,偶尔能看到路过回家的人,今天却三三两两地站着好几个邻居。

他一出来,就想转身回楼里去,实在是没法在家里待着,他才咬着牙继续往前走的。

路过总帮姥姥买烟的那个小卖部时,里面也站着几个人,一见到他,立马就有人喊了一声:“初一!警察去你家是怎么回事啊?”

他没出声,低头快步走了过去,离开了这几栋楼,他也没敢往平时总走的路上去。

他怕有认识他的人,这地方一个个都是江湖百晓生,任何消息的传递都过不了夜,老爸失踪,警察上他家来了,这种风口浪尖上的火爆消息,用不了一小时就能传遍了。

他也怕……走过晏航家门口。

他甚至开始害怕晏航会联系他。

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晏航现在是否知情,不知道晏航会不会生气,还会不会理他。

他没有任何相关的经验,他甚至连朋友之间吵架该怎么处理都不知道。

他没有朋友。

而现在这件事他要不要告诉晏航?他更是不知道。

之前晏航的状态他一直没敢问是为什么,现在他知道了原因,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唯一个他认真地相处的朋友,唯一一个他时时都想见到的朋友,唯一一个对他温柔而又尊重的朋友,现在却成了这样的局面。

老爸的屋子已经翻了第三遍,一天一次,昨天是第三天,晏航依然没有从老爸少得可怜的那些东西里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今天他已经没有力量再找了,只是坐在床沿上发愣。

手机就放在手边,他不知道多少次想拿起手机,给老爸发个消息,或者打个电话。

但又无数次地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他完全不知道老爸现在的情况,自己联系老爸会给老爸和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也不确定。

他只能忍着。

老爸这次消失的时间并不长,四天而已,相比之前的一星期,从时间上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但这次已经不再仅仅是等待这么简单的压力。

他已经清楚地知道有事情发生。

甚至已经有更多的判断。

初一已经好几天没有联系过他,没有发过消息,更没有打过电话来。

朋友圈里的小表情从出事那天到现在都没再增加过。

但初一会在晚上出现在对面的一棵树后,一站就是两三个小时起步,如果他一整晚都不关灯,初一可能会站一整晚,不过他没试过,每次快12点的时候,他就会把灯关掉,这样初一会在一个小时之后离开。

这件事,跟初一的爸爸有关系。

这个判断都不需要再进行任何推敲了。

这样的双重煎熬,让晏航确定自己的心理状态非常健康,居然没有像老爸没事就担心的那样自杀。

他起身,很慢地把屋里翻乱的东西都整理好了。

回到客厅里,他打开了电视。

这几天新闻里都没有看到更多的消息,但他还是会在新闻时间打开电视。

熟悉的新闻音乐响起时,他点了一根烟。

依旧没有消息,早上的新闻提了一句,说正在调查,中午的这段新闻干脆连提都没提了。

晏航掐了烟,起身走到窗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正想转身回到沙发上愣着的时候,他从窗帘缝里看到了一辆从对面街开过来然后掉头停在了他家门口的警车。

他在手里的杯子摔到地上之前,把杯子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看着警察和一个很有居委会气质的大姐从车上下来,然后一步步走过来,他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让自己能在警察敲门的时候脚步平稳地过去开门。

敲门声响起。

晏航撑了一下墙,打开了门。

三个警察站在门外,出示证件,自我介绍,晏航既没看清,也没听清。

“晏致远是你什么人?”他只听清了这一句。

“是我爸。”晏航回答。

“是这样,我们有一些问题需要你配合调查。”警察看着他。

“好的。”晏航点了点头。

警察进屋之后先是看了看两间屋子,然后在沙发上坐下了,晏航倒了水放到他们面前。

“坐吧,”警察说,“不要有压力。”

晏航用脚勾过一张椅子,坐下的时候觉得后背疼得厉害。

“先麻烦你看一下这张照片,”一个警察递过来一张照片,“这个人你能认出来吗?”

晏航接过照片看了一眼。

是监控的截图,只能看到一个背影。

但哪怕只是半个背影,他也一眼就能认出来。

“能认出来,”他把照片还给了警察,“是我爸。”

“这个人你认识吗?”警察又递过来一张照片。

这是一张工作照。

初一的爸爸。

晏航心里猛地抽成了一团。

“不认识。”他说。

的确是不认识,见过面并不算认识,初一爸爸的长相,就算见过面,不记得也是很正常的事。

“你爸爸是什么时候出的门?”警察把照片收好。

“周三上午,快中午的时候吧。”晏航没有隐瞒,警察能找到他,自然是已经掌握了老爸的情况。

“之后有没有回来过?或者联系过你?”警察又问。

“没有。”晏航回答。

“他出门之前有没有说过什么?比如说见什么人?”警察继续问。

“没有,”晏航说,“就说有事儿要出去。”

“他在这里还有没有别的认识的人?”

“没有。”

“这段时间有没有人来找过他?”

“没有。”

“接过什么电话没有?”

“……接过,”晏航点了根烟,“接了电话之后出的门。”

“你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吗?”

“不知道。”

警察看着他:“你没有上学是吗?”

“没有,”晏航说,“我抑郁症退的学,有诊断书。”

“这样啊,”警察轻轻叹了口气,“你还有别的亲戚吗?”

“没有了。”晏航回答,他不知道这几天的时间里,警察掌握了多少情况,也不知道老爸还有多少他并不知道的过往。

“他有没有说过为什么来这里?”警察问。

“没有。”晏航弹了弹烟灰。

“这几天你联系过你爸爸吗?”

“没有。”晏航感觉自己应该录个音,对于警察的问题他基本都可以用“没有”和“不知道”来回答了。

“他这么多天没有回来,”警察看了他一眼,“你都没想过联系一下他吗?”

“没有,”晏航说,“我们一直这样,他什么也不跟我说,我什么都不问。”

“好的,”警察点了点头,递了张名片过来,“谢谢你的配合,如果有什么你遗漏的细节,想起来了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我们可能还会找你了解情况,希望你能继续配合。”

“会的。”晏航说。

警察离开了。

晏航关上门的时候,感觉所有的力量像是被从身体里猛地抽走。

一块儿被抽走的,还有四周的空气,光,和颜色。

他慢慢地蹲下,抱住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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