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庄夏
叶昕有些失神，酒桌上依旧觥筹交错，围着长长的宴会桌有将近20个人，以宋紫芸母女，庄哲父子，她们一家三口，还有市长余平尚四家为主，中间插着坐着些陪客，都是些会活跃气氛的老油子，酒桌上的氛围故此一直维持在很好的层面上，即便她，或者对面那个叫做苏杭的小姑娘，明显心思不在此刻的酒菜上，也无大碍。
正想着跟除夕案子有关的线索，念头又跑到自己中途扣留下来的那个易拉罐上面，原本局长那老狐狸，在接到不知是哪个大人物的提点后，将所有和除夕案子相关的证据都做了处理，幸好她知道的快，要不这易拉罐说不定现在在哪个垃圾桶里待着呢。
她是官家出生，也不避讳自己父亲的身份，事实上，她年纪轻轻，还是女生，居然能够当上刑侦队副队长这个重要的职位，要说没有他父亲的因素在里面，即便是她自己也是不信的。
尤其是叶松柏似乎故意在培养自己这个女儿的政治情商，平日里在和官场的人打交道的时候，都会把叶昕叫上，她自然也已经见识过这些人老谋深算的手段了，叶松柏也从不避讳在女儿面前谈论政治的阴暗面，甚至于自己的阴暗面。
所以叶昕是明白，在官场里，有些事情也许会违背初衷，可却是不能不做的。她也理解自己父亲所用的那些，看起来不太光彩的手段。
可这并不代表她也会这样。
尤其是在刑警这块，她并不觉得自己是‘官。’她理念中的刑警是很纯粹的，不涉及什么升降，官职，职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刑警，就是办案，抓犯人，找凶手的。
除夕那件案子，她看出些不对的苗头，局里给案子草率的定了性，可她隐隐觉得其中因果并没有那么简单，尤其是白夜那天在技术科告诉她，那犯人太阳穴上致命的一刀，又稳又狠，根本不是一个慌张自卫的少年所能造成的。
这，就是疑点。
干刑警，就不能放过脑海里出现的任何一个疑点。
所以，她决定找出真相，局里结了案，她就自己干，自己跟踪，找线索。为的，就是消除疑点，找出真相。
至于找出真相之后上面怎么处理，是重新立案，还是不了了之，她就管不了了。
在其位，谋其政。
她的念头说起来复杂，可深究起来，也就是敬业两个字。
这是当初替自己挡枪的师兄交给她的道理，用鲜血，生命去捍卫的道理，她没道理会忘记。
“想什么呢？”一个带着些关心的声音打断了叶昕的思绪，她一抬头，是那个叫做庄夏的男子。
作为一个美女，叶昕平日里的生活十分丰富，逛街，酒吧，迪厅，她也爱去，八九分的相貌放在这，自然也遭遇过许多不同形式，不同套路的搭讪。不能说是阅人无数，至少也是见多识广了，想要不糟烦的和她搭讪，没点功夫还真做不到。
但眼前这个庄夏，她却不讨厌。
可能是从他的身上没有看到任何功利性吧，毕竟做刑警的，长年累月下来，看人也有了自己的一套方法，尤其是本能，更是敏锐的跟动物似的，叶昕看人的本事，虽不能说火眼金睛，可也少有走眼的时候。
庄夏问‘想什么呢？’给叶昕的感觉，是真的想知道，此时此刻，她脑海中的念头是什么？
不带任何后续情节，单纯的好奇。
“诶诶，你们年轻人聊，庄书记，咱们来好好喝酒。”眼观六路的叶松柏自然看见两个年轻人的交流了，连忙站起来，示意庄夏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谢谢叔叔。”庄夏礼貌的说了句，也不推辞，直接坐到叶昕旁边，眼神里还是刚才那种淡淡的好奇意味，说道：“我听说你是刑警队的，看你的表情，不会是在想什么恐怖的事情吧？”
像是玩笑，语气却透着真挚。
这个人的身上有种很奇怪的气质，明明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可眼神却清澈的像是学生一般，说他天真吧，可有时候眼睛里闪过的一抹光，又让人感觉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是呢。”叶昕看着庄周，漂亮的大眼睛里有着几分醉意，笑着答道。“杀人案，你说恐怖不恐怖？”
“那是挺恐怖的。”庄周并没有被吓到，反而看上去更感兴趣了。“可我还是想听一听。不过，拜托你尽量讲的不要那么生动。我胆子可不大。”
或许是由于几杯酒下肚，或许是由于这几天苦思冥想之下依然毫无成果，或许是因为眼前庄周给她的感觉十分奇妙，片刻之后，叶昕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感到惊讶的决定，把案情一五一十的讲给面前这个刚见一面的，叫做庄夏的男人。
案情部分其实并不复杂，毕竟警察只是过去收了个尾，叶昕尽量把个人感情排除在外，以一种客观理性的角度，把警方赶到现场时发现的线索，死者的伤口，尸体在现场的位置，一一陈述了出来，倒不像是在讲故事，反而有种出题目的感觉，一个个条件罗列下来，却拼凑不起任何经得起推敲的结论。
叶昕这样叙述，其实是潜移默化的结果，她自己纠结在整个案件中，迟迟找不出合理的结论，讲述时的语气自然而然的就带了一丝询问的味道，她并不是在问对面坐着的庄夏，而是在问自己。
至于为什么要和庄夏这个无关之人讲案子，大概是这几天把这事儿一直憋闷在心里，想找个发泄的渠道。
她没期望对方给出什么反馈，顶多就是两句‘你们刑警真负责’‘干这活很危险吧。’之类的赞叹和夸奖。她刚分配到队里那会儿，也会跟发小们讲工作的事情，得到的反馈也就大抵如此了。
故事讲完了，面前的庄夏并没有急着发表什么言论，反而蹙着眉头，侧着脸，眼神没有焦距，像是在思考什么一般。
也许是吓到了？或者觉得自己讲的无聊了？
叶昕看着庄夏的表情，心里猜测着他开口第一句会说什么。
夸自己有责任心？
还是什么‘巾帼不让须眉’的老套话？
无非就是这么几句了。
叶昕小酌一口高脚杯里的红酒，有些无聊的想着。
庄夏终于抬起头，从思考中回过神来，看着叶昕。
终于开口了。
“你说案子是除夕那天晚上的……”庄夏顿了顿，突然语气转为疑问句。“那天晚上，是阴天吗？”
诶？
叶昕楞了一愣，她没想到，庄夏问出的，竟然是这么具体的细节。下意识回想了一下除夕那晚出外勤时候的印象，似乎真是阴天。
可这有什么关系吗？
这回轮到她眼神里透着疑问了，看向对面的庄夏，点了点头。正想开口问他为何这么问，对方却又抛出了下一个问题。
“你刚才说有两个绑匪，都死了，一个是内讧被枪打死的，另一个是刀伤致死……被枪打死的绑匪，尸体周围有没有树，唔…不一定是树，也可能是电线杆，或者别的什么，立在地上的建筑物。有没有？”
叶昕想了想之后，看着庄夏，继续点头……
“那么，刀伤致死的绑匪，尸体周围，是不是有矮墙啊，巨石啊，之类的，像是掩体的建筑物……”
点头……
叶昕的全身都有种战栗的感觉，随着庄周似乎未卜先知一样的，一个个甩出的问题，她的心跳不停的加速。
这感觉她并不陌生。
每次遇到悬疑的案子，拨开重重迷雾，一层层逐渐撕开包裹在真相外面的外壳，然后终于看清了真凶是谁。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有类似的感觉。
庄夏一开始提问的时候，语气里还有着不确定的疑问，此刻，他的话里虽然依旧是问句，可语气里，已经像是在称述事实了。
问完这些问题，他停了停，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思考的表情，声音不大，絮絮叨叨的说这话，像是在对着叶昕说，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现场里应该有个东西，应该是个容器，很可能是个金属质地的罐子，或是桶……不，不，应该是罐子，体积不大，对，易拉罐，很可能是易拉罐，如果按你刚才说的，所有的当事人都没有离开过现场的话，应该有这么一个东西。”他的语气越来越流畅，神色间的迷惘也像是雨后的乌云一般渐渐消散。“易拉罐，里面应该有火柴，不，不是火柴，是一种能够长时间燃烧的，并且常见的，容易得到的东西，唔……对了，应该是烟头，燃尽的烟头，或许有两三只或者更多…，罐子里应该还有鞭炮，炸过的鞭炮。内壁上应该还有鞭炮爆炸留下的灼烧痕迹。”
似乎思考终于得到了答案，庄夏抬起头，看着对面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叶昕，嘴角轻轻勾起一抹自信的微笑，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现场还有个易拉罐，里面装着鞭炮，和烟头……我说的对吗？”
叶昕下意识的伸出左手往身后摸了摸，她的手提包放在那里。
而一个和对面这个男人描述的，一模一样的东西，正静静的躺在那个手提包中。
这个庄夏。
究竟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