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莽罗急藏沉吟道:“我原以为你是尚婢婢的人,现在看来,你最可能是义军的人。我对张将军向来景仰,也不想与义军为敌。”
黑衣人道:“我知道你现在三面为难,我愿意做个中间人,让你高枕无忧。”莽罗急藏将上身向前探了探,道:“请高人赐教!”
黑衣人道:“你是聪明人,我就不拐弯抹角了。现在大局未明,我就算逼你投降义军,你也不心甘情愿,义军也不放心……如果义军打到鄯州,你高悬免战牌,我保证义军不会攻打你;如果尚延心要带军队进入你鄯州,你也不要放他进来,我保证他现在不会跟你翻脸;至于吐谷浑王……过几天他就消失了。”
莽罗急藏连连点头。黑衣人加重语气,道:“你朝三暮四明哲保身,虽无可厚非,但你如果胆敢放尚延心进城或出兵帮助尚延心增援吐谷浑、廓州、河州、兰州等,我包你身首异处!”莽罗急藏忙不迭点头。黑衣人语气转缓,道:“如果到时你看义军取胜把握大,你也可以出兵助义军,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莽罗急藏眉开眼笑。
鄯州西北角沙丘上的温龙飞有些不耐烦,对林虎嘟哝道:“早知道等人这么难熬,还不如和老大一起进城。”仰躺着的林虎打个哈欠,道:“这几天都是夜行晓宿,难得我起了睡意,你就别吵了……老大连吐蕃赞普达玛都是说杀就杀,区区一个莽罗急藏,老大亲自去简直是给足了他面子。”
放哨的范辽喊了一声:“老大回来了!”或坐或躺的龙虎军几乎同时立起,一身黑衣的李剑南摘了罩面的白纱,道:“不是让你们前半夜好好休息休息么,不养足了精神,怎么去端吐谷浑王的老窝?”
潘季防喊道:“老大,一想到有仗打,我们怎么睡得着啊?就算我想睡,我腰上这三十支连珠箭也不肯睡啊!”李剑南呵呵笑道:“明天你的连珠箭正好派上用场。这次我们没全配齐勾镰枪,只能等和张大哥会合后才能过瘾了,不过我们这三千支箭,要是一支都不浪费地招呼到留守的吐谷浑士兵身上,那效果——”众人立刻来了兴致,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李剑南在月色下铺开地图,众人围成一圈。李剑南道:“吐谷浑王庭所在积石山,山势险恶,正面上山的那条大路,机关重重,四周有隐蔽的箭楼,又有铁滑车镇守,强攻就算两万人也未必奏效。积石山山脉的后面,是一道瀑布,只有两三个岗哨,山前的巡逻兵相对较多,山后的,按地图上的标注,大概一个时辰才有一次,我们必须要在这一个时辰之内,攻上山顶,占领王庭,然后点燃吐谷浑王在山顶储备的粮草,之后从大路杀下去。据我估计,山上大概有两千人,山下大概有三千人。吐谷浑其余人马,来不及增援王庭。我们这次行动,要善于在局部上集中力量,以多打少。注意互相配合互相保护,烧了王庭和粮草后,以安全撤退为第一目标。我想,吐谷浑人做梦也想不到,有这么一支队伍从天而降!”
和在深夜仍然***通明欢歌笑语的积石山顶的王庭相比,山后除了瀑布撞击岩石的轰鸣声,就不再有什么能吸引人注意力的了。等山下那队高举着火把的巡逻兵一过,山顶的相距各五十尺的三个哨兵就一改刚才挺拔的站姿,抱着枪坐倚着身后的石头,开始打盹。下面的巡逻兵要再过一个时辰才会路过,他们路过两次之后的半个时辰,也就是子时交丑时的时候,就可以回山顶兵营的帐篷里美美睡上一觉了。
没有人注意到瀑布下泻的声音有了些微的变化。
李剑南紧闭双目,按着刚才的记忆,手脚并用,沿着一处水流不十分湍急的瀑布缝隙艰难上行。他的腰上,盘着一条粗长的绳索。
就在他手脚都开始微微麻木时,他接近了山顶。一只手扶着峭壁上的凹陷,一只手解下腰间的绳索,李剑南将绳索环成一个活扣儿,轻轻套在了山顶端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拉紧。潘季防顺绳索轻巧地攀缘而上。
二人偷偷露出半个头,看看成品字形排布的三个哨兵,又将头缩回去。李剑南顺绳索下滑半个身位,潘季防双脚踏在李剑南肩头上,李剑南将身子慢慢上移,潘季防摘背上弓,从腰间抽出三支箭,露头,三支箭在左手弓背上散开,右手捏住三支箭箭尾,手指微动,弓弦拉到一半,手一松,“飕”,一声轻响,三个打盹的哨兵咽喉相同位置同时中箭,就都在半梦半醒中一命归西了。潘季防缩回头,李剑南上崖来,猫着腰,先用左手在草丛中轻轻向前摸索,一停,潘季防跟上来,李剑南右手剑轻轻一拉,隐藏在草丛中的一条细细的绳索断开,二人各捏一头,轻轻在左右放松。线上缀着的数个小铃铛才没有发出响声。二人一共割断四条这样的细绳。潘季防收回了自己的三支箭。
龙虎军剩余全体队员顺绳迅速攀岩而上。
王庭外的五个游动哨被依次放倒,拖走。李剑南的眼前越来越亮,高亢的羯鼓声中,正中宝帐内夹杂的男女调笑之声几乎都清晰可闻了。李剑南对林虎、温龙飞打了个手势,四支箭同时飞出,宝帐周围的四盏高高的气死风灯同时灭掉,就在大帐的周围的二十个护卫一愣神的工夫,已经有数十条黑影窜至身边,一对一,李剑南、林虎、温龙飞踢开宝帐的门帘,两柄弯刀左右袭至,林虎、温龙飞分别接住,李剑南顺着猩红的地毯,继续大踏步走向宝帐正中几案后那个脸色苍白的鹰钩鼻老者,周围的歌舞姬尖叫着四散奔逃,那老者抓举起几案,狠砸向李剑南,李剑南左手一伸一缩,几案被轻飘飘放到了身后,人已逼至老者面前,老者大吼,挥刀,刀上镶嵌的猫眼一闪。刀势沉稳老辣,攻守兼备,李剑南一挑眉,撤后一步,老者跨步竖劈出第二刀,李剑南再退一步,老者信心大涨,正要再跨一步攻出第三刀,却听得身后有布帛撕裂之声,接着身后两道劲风袭至,老者刚欲转身,就在半转未转之际,李剑南抬步、出剑。老者抬刀,格开李剑南的剑,身子一振,两截带血的剑尖已从他的胸口左右钻出。
林虎、温龙飞此时也将另外两个用弯刀的护卫料理掉了。李剑南道:“先将宝帐四周的这千余卫兵歼灭,然后林虎带虎队三十个人去烧西边的粮草;温龙飞带龙队二十个人去占领西山口的上山通道,务必控制住那些铁滑车。剩余人协助策应。”
山顶乱作一团。很多帐篷中被惊醒的卫兵在懵懂中已身首异处,而另外一些穿着内衣摸到刀枪冲出大帐的卫兵基本都被站在各个帐篷顶上的龙虎军一箭一个射倒。
山下的巡逻兵发现王庭火光冲天,赶紧鸣锣。
两千多人从山下顺西山口大路向王庭进发增援。就在密密麻麻的他们快要上到山顶时,并排而下的四辆装满巨石的铁滑车顺着陡峭的大路冲下——吐谷浑军死伤狼藉、阵脚大乱,如潮退去。
看着一垛一垛熊熊燃烧的粮草,李剑南一挥手,带领林虎等人向温龙飞的西山口靠拢。温龙飞兴奋地道:“刚才这四辆铁滑车,至少让这帮家伙死伤了数百人!”
李剑南看着又在重新集结试探上攻的吐谷浑兵和山下的火把分布,问温龙飞:“还有几辆铁滑车?”温龙飞道:“还有八辆!”李剑南道:“林虎,带其他弟兄从瀑布那边下去,把咱们的马备好。温龙飞,你和我留下来玩儿剩下的铁滑车。”温龙飞煞是兴奋,林虎大叫道:“老大!你这是什么话!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李剑南拍着他肩膀,嘿嘿笑道:“你尽管走你们的,别耽误时间,我们有半个时辰,也该能和你们会合了。”林虎看他胸有成竹,将信将疑,道:“你可要说话算数!”李剑南哈哈一笑,道:“我就算舍得自己,也不能让老温跟着赔进去不是?”林虎这才转身,带着九十七人列队离去。
温龙飞道:“这帮小子这次学奸了,分两队贴着大道的山崖向上走。李剑南随手一挥剑,四辆铁滑车又轰隆隆呼啸而下,这次两边的吐谷浑兵虽也有百多人的损伤,只是稍做修整,就再次沿着大道旁的山崖上攻,山下两旁,是伺机而动的千余兵马,他们清楚,山上只要再放四辆铁滑车下来,就再也没什么可以用来与他们大军抗衡的了!果然,在他们最前端的两个人已经接近山顶时,山上还没有动静,步兵顺着两边的山崖,已越上越多——最后四辆铁滑车,终于也带着巨响冲了下来,两边的两辆铁滑车让顺崖而上的那些步兵难以幸免,而中间的两辆铁滑车,仍象上次一样,顺着大路,毫无杀伤力地一路奔驰而下。山下的吐谷浑兵,早已闪躲在两旁。等这两辆铁滑车撞上了歪在山脚附近的前面的铁滑车后,众吐谷浑兵,发一声喊,一起顺大路向上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