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西市贩梨
长沙国临湘郡。
日头渐晚,西市上来往的人是零零落落,没有了晌午时候的热闹,桑余推着车,口里吆喝着,眼睛却是观望着六路八方,余光中一名青衣男子径直往他所在的位置走来。
桑余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照老样子伸出一只手,到挂在推车上的木桶里拿出一把蒲扇,上面蘸满了水桶里的清水,然后像是赶蚊子一样,将蒲扇上的水珠都拂在了梨上,这样一做,可以多卖几个价钱。
那人越走越近,桑余按耐住性子,然后故意不看他,往另外一个望向吆喝道:
“卖梨哎,新鲜的梨。”
“哎,卖梨的,问你个事儿......”那人语气生硬,面露轻蔑。桑余装作没有听到,继续喊道:
“早上刚摘的梨,卖梨哎。”
这人看见区区一个卖梨的既然敢不搭理自己,心里头无名业火一起,腰间长剑“呛”地一声就要出鞘,却被一只手按住了,他转头一望,原来是他师兄。
“刘师弟,你且退下。”
“这位小兄弟,方才多有得罪,实在是不好意思,在下想与你打探个事?”
后来之人语气诚恳,桑余掉转头,仔细打量了一下他,只见他约莫四十出头,面色青黑,背后一支不知道什么铸的双钩,从肩头探出一截。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对方还有可能是他的主顾呢。
“哎呀,这位大哥真客气,有什么事尽管问,小弟我知无不言。不过...”桑余方才还拍着胸脯,一下子话题一转,面露惆怅。
“不过什么?”面色青黑的中年男子追问道。
“大哥你有所不知啊,小弟我家里穷,小的时候爬树上摘梨,一不小心就摔了下来,把头给磕了一下,所以记性会时好时坏。”桑余委婉道来,面上还带着几丝凄楚,好像这事才发生不就一样。
之前的那名年轻人向前一步,一手抓住桑余领口,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敢跟我师兄言左右而顾其他?”
中年男子是个老江湖,心里头自然也通透的紧,虽然生气,但是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有求于人家,于是好言问道:
“那小兄弟你是怎么才会高兴呢?”
桑余欲擒故纵,表面上故作憨厚,挠了挠后脑勺,撇嘴道:“我嫂嫂让我把梨卖完才让我回家吃饭,现在天都这么晚了,还卖不完,不开心。要不你们等我会,一会我把梨卖完了,兴许就想起来了。”
那年轻人一听,这不赤裸裸的敲诈嘛,胸中气恼得紧,可是见他师兄却是面色不改,也一时半会发作不得,只得在一旁阴狠的瞪着桑余。倒是他师兄说道:
“这个好办。”然后从胸口掏出一只钱袋,数也不数,径直丢给桑余。
桑余打开钱袋一看,见里头有不少五铢钱,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分量不轻,于是低下头,将车上的梨排出一大半,自己留下一小部分,你若细看,那留下的颗颗光泽新鲜,排出去的偶尔还有几颗带着黑色虫孔。
“喏,这位大爷,您的梨。觉着好吃再来!”桑余言语上毕恭毕敬。
可是那中年男子要的不是他的梨,要的是他的话,只见他对桑余道:
“小兄弟,我就是想问一下,贾太傅旧居你可知道怎么走?”
桑余低着头整理着余下的梨,装作没听见。那年轻人一脚踹在车子上,吼道:
“你他娘的,找死...我师兄问你话呢...”
桑余打小在这西市厮混长大,也算得上是一地头蛇了,自然不怵面前二位,只见他双手一摊,然后说道:
“呀,这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这个往那边?不对不对,应该往这边....也不对,那一定是这边...”
不到一会儿,他给对方指了三个方向,本来还迷乱的二人这下更加乱了。
“小兄弟,做生意讲究个诚信,既然我买了你的梨,你是不是该兑现你的诺言了?”中年男子缓缓道来,但是听得出,他也有了几分火气,因为定力好,不像他师弟一样沉不住气。
这回作为西市一害的桑余,有露出了他的本色,双眉一挑,喝道:
“是啊,做生意讲究个诚信,你们说我之前说的什么了?”
“你说等你把梨卖完了自然告诉我们。”
“对啊,我是这么说的啊。”
“那你为什么现在还不肯讲?”
“你见我梨卖完了吗?”桑余指着车上余下的那一小堆黎。之前装记性不好使的一下子又变得好使了起来。
“你......我师兄方才给你的银两,怕是够买你几车了吧。”那年轻男子据理力争。
“几车?我这可是贡梨。当今皇亲国戚,江湖英雄都是排着队想买,你说能够买几车?抢去把你。”
若不是因为有要事在身,他们恨不得立马砍了这卖梨的无良奸商。中年男子强压胸中火气,然后对他师弟说道:
“刘云,你身上还有没有银钱,都给了这个小兄弟。”原来这年轻男子叫刘云,此时他一手攥着钱袋,心不甘情不愿的拿了出来,刚递到一半然后硬生生的收了回去,把它放在他师兄手上,看样子是被桑余昧了这么多钱,他看着心疼。
桑余抱着手上钱袋,心满意足,心里头却是打着小九九,不就是一栋破房子吗,居然肯花这么多钱。
“喏,往那边走三个街口,然后径直走到底的那栋旧宅子,那就是贾太傅以前住的地方。”
二人顺着桑余的方向望了过去,然后相互对视了一眼后中年男子又看向桑余,他一只手在推车上拍了拍,然后说道:
“小兄弟,你最好说的都是真的,若是平白无故戏耍了在下.....”那中年男子说道一半截然而至,然后车上的梨也一颗都没要,带着他师弟刘云转身离去。
这种威胁虽然唬人,但是以后又不打交道了,桑余怕他作甚。想着怀里沉甸甸的钱袋,心道今日里收获可不少。推着车子就要往家赶,却发现车子怎么推也推不动。
桑余觉着奇怪,心道这不是轮子卡住了?于是侧身过来一看,轮毂都是完好的很。既然不是轮毂卡住了,那又是哪里出问题了呢,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蓦然发现,轮子与地上交接的地方,居然斜斜探出了一片绿叶子。
轮子是木作的,是干料,没想到就在这一会居然就在地上扎根发芽,并且开花了?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的揉了揉,眼前还是如此,看来一切都是真的了。
桑余记得,那中年男子在离开前拍了几下他的推车,莫不是就是在那一会?
这么说来,他们也不是普通人了?想到这里桑余未免有些后怕又有些后悔。
后怕是因为他向来不知天高地厚,没想到今日里差点得罪了两位神仙,后悔是那么多人寻仙问道都是无缘得见,今日里自己亲身遇着了,却就这么白白的错过了。
桑余不是有多想寻仙问道的,那玩意太过枯燥无聊,据说天天青灯打坐的,媳妇都不好找。他关心这个是因为听说修道之人能够延年益寿,并且通晓岐黄之术。如果学会了这个,那么母亲的眼疾就能治好了吧,他如是想。
可是既然没了这个机缘,断然也没有再去找他们的道理了,谁叫他刚开始就给人家留下个奸商的印象了呢,不过不能去也好,这样还可以每日多陪陪母亲。
车子既然坏了,自然就只有等明日里从家里带了工具来才能修好,反正兜里有钱,他也不担心别人偷。把车上的梨包成一包,然后往他家里走去。
临湘郡到了戌时的时候会关城门。不过看天色自然是来得及的,桑余哼着口哨,心里头欢快的紧。要知道今天的收获,可抵得上他半年的辛苦。
桑家住在城郊,房子破败得很,还是他父亲在时留下来的。桑余对他父亲也没什么印象,从懂事起就与他母亲相依为命。
他母亲长他三十多岁,现已垂垂老矣,并且患了很严重的眼疾,只能见到近在几尺的东西,而且还是模模糊糊。等到桑余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她老人家就听见了,狠声骂道: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是不是又在市场上惹事了?”
桑余一愣,不知道母亲何出此言,于是争辩道:
“哪有,今儿个孩儿可是听您吩咐,只卖东西,不与他们瞎胡混。”
一根棍子从门内砸了下来,桑余一转身,这木棍拍在他的屁股上,棍子抬得高,落得并不重。家里油灯早就点上了,桑余知道,母亲看不清楚,并不需要点灯,这灯是点给他的。
“既然去卖东西了,你从你何伯家借来的推车呢?”
“车子坏了,放在市集上呢。”
桑余将包袱放下,然后从里面挑一个最新鲜的梨,洗干净了放到他母亲手里,想让他母亲高兴一下,于是掏出怀里的两个钱袋,手提着摇了摇,炫耀道:
“今儿个孩儿生意好,赚了不少钱。”
桑母一听,面色却不见愉悦之色,只是问道:
“梨卖了多少?”
“卖完了。”桑余又从包袱里掏出来一个梨,在衣服上胡乱擦了几下,然后咔擦一口咬下去,汁水横飞。谁料梨还没吞下去,棒子却到身上了。
“我打死你这个小东西,现在还知道骗你老娘了,说是不是又去跟你那些狐朋狗友干些什么瞎勾搭了?”桑母,狠声骂道,这回看神态,是真生气了。
桑余一边咬着梨,一边躲着母亲的棍子,然后好不容易吧梨咽下去之后才赶忙解释道:
“是真的买掉了?”
“卖掉了,你带回来的是什么?你真当你娘老糊涂了?”桑母语气一重,显然情势不容乐观。
“冤枉啊,他们自己买了梨,不肯要,怨不得孩儿。”没有办法,桑余只得把下午卖梨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当然,其中他敲诈别人的部分,被他说成了对方问路后为了答谢自己的一片心意。
桑母双手柱着拐棍,自己儿子做母亲的清楚得很,她老人家差点被气得直跺脚,当然,若是她没有问最后一个问题的话。
“你说,他们问你路,怎么问的?”
桑余心里头战战兢兢,全然不像白天卖梨的那个小无赖。他是怕,他怕气坏了老人家身体。
“他们问我贾太傅的旧居怎么走?”
“贾老爷的旧居?他们问这个作甚?”桑母低头沉吟,然后突然抬起头,对桑余说道:
“这么多银两,就随随便便出手了,此中肯定有古怪,贾老爷当初在的时候有恩我们,现在城门还没关,你赶紧回去看看他们是去干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