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送别
车辚辚马萧萧,新吴西城门外,长亭更短亭,处处可见友人之间折柳相送,或吟唱一曲《阳关三叠》:“渭城朝雨,一霎挹轻尘。更洒遍客舍青青,弄柔凝,千缕柳色新。更洒遍客舍青青,千缕柳色新。休烦恼,劝君更尽一杯酒,人生会少,自古富贵功名有定分。莫遣容仪瘦损。休烦恼,劝君更尽一杯酒,只恐怕西出阳关,旧游如梦,眼前无故人。”
《阳关三叠》又名《阳关曲》、《渭城曲》,正是由王维的七言绝句《送元二使安西》改编而成的一首琴歌,在唐时几乎是送别友人之时必唱之曲,可惜到宋时曲谱失传。
站立在一株柳树之下,崔向看到一名素衣女子端坐长亭之中,焚香弄琴,歌喉婉转,又亲耳听到琴声悠扬,如山涧匆匆流水,如林中簌簌风声,歌声清洌,似珍珠落盘,玉罄齐鸣,此情此景浑然天成,不由感叹后人无缘听闻此天籁和音,也是一大憾事。
尽管奏琴吟唱之人,并非为他送行,不过入目为色,入耳为声,良辰美景,怎可虚掷?崔向也不客气,尽情欣赏,一时沉醉。
也不知一旁即将远行之人是何等身份,前来为他送行的友人请来歌妓助兴,再有十余人同时前来,场面蔚为壮观。
崔向一家,却只有一人送行,乃是崔卓托付的一名远房亲戚崔旺。崔卓将宅院和五十亩薄田交与他看管,平常守护宅院,收租之时代为收取租金即可。家中也只此一事,其他并无牵挂之处,崔卓甚至连崔吴氏之父吴明何也没有告知,就连崔向也对崔卓的固执不以为然。
连岳父也不惊动,其余人等崔卓更是不愿多说,所以今日出行,只有崔旺一人送到城西,不得不说多少有些凄凉。崔卓却一脸淡然,不以为意,见他如此,崔向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人送行正好,落个清静。
不多时将事情交待完毕,崔卓与崔旺挥手作别。
就要告别了生活了半年之久的新吴了么?即将动身之时,崔向才突然发现不知何故心中竟有一丝不舍,回望依稀可见的百丈山,想起峰顶的百丈寺以及圆寂的净贤长老,恍惚间却有一股隔世之感。也是,转眼千年,而今来到大唐已有半年有余,虽说后世他父母不在,也没有妻儿,没有什么挂牵,不过毕竟是跨越千年光阴,沉重的历史感多少让他还是有些惆怅莫名,生怕一觉醒来一切只是大梦一场。
“且向西南行”,净贤长老的叮嘱犹在耳边,究竟是何喻意?其实以崔向所想,他前往百丈寺只想救一人而已,也好为自己和家人博取一生荣华,而净贤长老却让他护全百丈寺一百三十余名僧人的安危,只怕是别有深意。
崔向猛然惊醒,他和净贤长老谈话全是会昌法难,并没有涉及到百丈寺的关键一人,难道说,净贤长老并不知道他出身为僧,避难栖身于百丈寺中?或者说,后世的历史记载有误,他并非是在百丈寺出家?
崔向出了一身冷汗!
心中连连苦笑,后世历史对这一段传说也是持模棱两可的态度,也有一些所谓专家上蹿下跳地说他出家恐怕是佛教假托之说,并非史实。自然后世的专家素质和操守都不可全信,但正史又怎么会记载这种乡野轶事?
正史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真实性并不多野史强(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xs.com,手机用户登陆wap.xs.comn,章节更多,请登陆文学网阅读!)上多少,增改和删减还不是在帝王的一念之间?尤其是经过满清这个异族统治之后,中国历史被修改得面目全非,满清遗毒,在满清灭亡一百年后,仍有不少骨子里有被奴化倾向的文人,还在为满清歌功颂德,真是数典忘祖之辈。
崔向左思右想,也罢,既是净贤长老以性命相托,说什么也要在明年会昌法难来临之时,尽自己所能,保全百丈寺一众僧人,不管用何种手段,好歹他有先见之明,也能从容展开布局。
至于是那人是不是在百丈寺中,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在与不在已经并不重要,他在,护得了全体僧人,自然也保全了他的性命。他不在,天下之大如何能找到?一经想通,崔向心中竟是格外的轻松,再看青山绿水皆是含情带笑,不由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傻笑什么,还不快走!”崔卓向前走了几步,一转身发现崔向傻愣愣地呆在当场,脸上露出呆呆的笑容,不由心中有一惊。怕是他这个笨儿子越来越傻了,以前只是脑子慢,不够用,现在看来有变傻变呆的可能,万一真要变成傻瓜,可是如何是好?
崔向醒悟过来,尴尬一笑:“孩儿刚才想起一些事情,一时痴了,父亲见谅!”
崔卓点头,心中舒展开来,还好,向儿谈吐正常,应该没事,但愿是他多心了。
因新吴离袁州有三百多里路程,再加上崔卓认为或许袁州不是久居之地,所以只雇了一辆马车,收拾了一些随身细软,也算是轻车上路。崔卓冲崔向微一挥手,当前一步迈上马车。崔向紧随其后,一脚刚刚踏上车梁,就听身后传来秦大粗犷而豪放的声音:“二郎,等一等,先生前来为你送行……”
曹学正来了?崔向一时大为惊讶,回头一看,远处秦大搀扶一人,正气喘吁吁赶来,不是曹学正又是何人?曹学正身后,浩浩荡荡跟随二十余人,竟是县学的大部分学子。
“卓之,等等我,且慢行,且慢行。崔向,为师前来送你一程,祝你前程似锦!”曹学正被秦大驾着,几乎脚不离地地一路小跑,其实也费不了多少力气,不过毕竟年纪大了,走不了几步就不免气短。老夫子却不服老,边走边高声呼喊,声音之大不亚于秦大,惹得路人纷纷侧目而视。
卓之正是崔卓的字,曹学正称呼崔卓的字,正是平辈之间的称呼。长辈称晚辈多唤姓名,同辈之间一般以字相称,晚辈称呼长辈,一般尊称长辈之号。
曹学正亲率学子前来送别,不仅大大出乎崔向意外,也让崔卓无比惊愕,不知曹学正是何用意。随即一想,他想到一种可能,不由暗生怒意,一下车,便对崔向怒目而视,若不是此时曹学正等人已经赶到近前,估计崔卓的怒骂便要脱口而出。
崔向岂不明白崔卓心中所想,父亲定是认为他前去县学,大肆宣扬入袁州州学一事,因此不喜。县学之中发生之事,他先是无心后是无辜,问心无愧,既然父亲不信他,就由他去,也懒得解释,转身去迎曹学正。
崔向不愿承认也罢,心中想不到也好,他有意无意中总是对崔卓的孤傲和刻板有抵触之心,只因他是父亲,是长辈,才不敢说是心存反感。平常之时就算不刻意流露出来,也是能躲就躲,能不说就不说,一句话,敬而远之。
曹学正须发飞扬,尽管汗珠滚滚,不过精神十足,一到车前,先不理崔卓,竟是一把拉住崔向双手,激动地说道:“崔向,先前为师在学堂之中所讲的杜牧之诗《过华清宫绝句》中,所提的荔枝并非出自袁州,而是产自钦州,咳咳,人老了,过目不望的本领大不如从前,莫怪,莫怪!”
曹学正一脸讪讪,目光躲闪,难为老夫子一生严谨,却出了不大不小的一个小错,只觉面上无光,拼了一把老骨头也要跑来向崔向说个清楚。崔向敢不领情,急忙说道:“此事也有学生的不是,以前先生也讲过此诗,不过学生没有记住。先生昨日再提,学生也没有当时想起,也算学业不精。”
曹学正顿时直起了身板,一字一句地说道:“治学应当严谨,求学应该精益求精,你自当谨记。”
崔向见曹学正给坡就下,心中正感念他不顾老迈送别之情,怎会笑他,也是格外恭谨:“谨遵先生教诲,学生铭记在心。”
曹学正这才露出笑脸,挥挥手:“你与秦大他们说说话,我自与你父有话要说。”
不用猜,崔向也知道曹学正要和父亲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