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近来时常听闻宫人在私下里成群结堆地窃窃私语,亦或是在瞧见我後,目色各异地纷作鸟兽散,情况尤为不详;我以为这是因为我与皇叔政权交割在即,所以便有了这惶惶不安的画面,却不想阿尤的几句话就道破了其中的奥妙。
「摄政王虽说威严更胜陛下,但他好歹赏罚有度,从不偏颇,除了在对待陛下的事情上,会对宫人们严苛些,大抵上还不至於以个人喜恶断事;奴婢算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得以服侍陛下,但宫人们却不同,他们皆不悉陛下喜恶,一个行差踏错,怕是不能将陛下伺候周到,惹了处罚。」
「如今陛下弱冠在即,王权交割意味着,您将真真正正地成为整个无花国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几宫之中想要巴结讨好之辈不胜枚举,这几日已有不少宫人,私下里找奴婢打探陛下的生活习惯、饮食规律。」
我恍悟,「如此,阿尤定是收受了不少好处吧?」
阿尤忙自跪地,直叫冤屈:「奴婢是陛下的人,自当以陛下马首是瞻,怎可做出卖主求荣之事!且不说有钱银相贿,纵是性命相挟,阿尤也绝不会做出半点对不起陛下的事情。」
「你有这分忠心让朕甚感欣慰,吩咐下去,让他们别再聚众墙根、妄论是非,一切从常,不会生出什麽大变化来。」我想,再过一个月,我可就要恢复女儿之身了,所有的烦扰都会随着我这身龙袍的褪却而好转,到时候还不是得由皇叔作主,而我退居为後,自然可以过上我所希冀的生活。
阿尤茫然地看着我,「可是陛下,宫人们私下议论,却是另有其他。」
我挑了眉,不知福禄这个总管是怎麽当的,怎能对宫人的行径如此放纵?须知宫人犯了事,他这个总管也难辞其咎,我搁下手中的银毫,正视阿尤,「那麽,宫人们都议论了什麽?」
阿尤低了低头,有些胆怯,「她们说陛下这些日子颇有些不妥,不论举止神态。」
阿尤虽然说的小声,可还是免不了让我听得真切,不禁教人凝眸深思。
我自认为与平常无异,起居饮食一如既往,除却在念及皇叔时会情不自禁地发笑,亦或是想起与皇叔翻覆在罗帐之内行尽风流之事时……腮旁会不自觉地泛起红晕,可大抵上还算不得太过失仪,不至於要到令人非议的地步?
「陛下,您又无缘无故地发笑了。」阿尤猜测着:「是不是有什麽喜事让您高兴了?这些日子奴婢也觉得您怪怪的,是否摄政王在出宫後便会与倾尘姑娘成亲?」
阿尤这话让我听了不甚喜欢,谁人都知道皇叔带了个美人儿回来安置在宫中,虽说皇叔夜里多半是到承瑞宫与我同榻睡觉,可白日里却与往昔无异,与我保持着该有的君臣之礼,以至在外人的眼里纷纷都将皇叔与倾尘凑作对,怎麽也不会往我身上想。
最近因为我弱冠在即,皇叔还政之後必将搬出宫去住,到宫外已有的王府,而倾尘成为皇叔的王妃似乎已经是众望所归之事,偏偏皇叔至今未对我说明他与倾尘之间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我能有此懊恼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谁人乱言摄政王会与倾尘姑娘成亲?再教朕听到这些莫须有的言语定当重惩。」我没了好气,一推手就将桌上的摺子推翻满地,吓得阿尤一个劲儿地伏首讨饶。
我不住地在心里暗示着自己,我高兴是因为少琴与季玉即将出阁,在我弱冠之前能够看到她们姊妹二人顺利嫁人,我比谁都高兴,我定不会为了那些闲言碎语而跟自己置气,尤其是我如此的信任皇叔,他说他会对我好,就一定不会辜负我!
愤愤然地离开御书房,一路上却是瞧什麽也不顺眼,不知不觉地竟然来到了承德宫前。
脚步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进去,虽说倾尘不是住在皇叔的寝宫内,可她毕竟也在这宫中居住,如果不幸让我碰上……
思来想去的,我还是决定去找皇叔把话说清楚,如此这般地猜测只会令我自己平添烦恼;纵使皇叔允诺了要替我承接下重担,可我如何摆脱这个男儿身,他却没有言明,如此混沌的关系教人怎不担心?更何况他身边,还放着一个教人看了挪不开眼的美人。
当我越往宫内走的时候,越觉得今日的承德宫安静得有些教人喘不过气,不说宫人,就连守卫的侍卫也不见一个,没听福禄说皇叔今日外出,况且御膳房也往承德宫送了午膳,难道皇叔在午眠?
如此猜测,我不禁放缓了步子,悄悄往皇叔的寝宫处走去。
房前门窗紧闭,我犹豫着想要折身返回,毕竟皇叔浅眠,这事可以留到晚上再与皇叔说谈。
打定了主意,这便要原路退出宫去,刚刚转身的时候听到房门内传来了皇叔的声音。
「时间所剩无多,你且抓紧些,将事情办了,享乐自会有时。」皇叔的言语中颇有不悦。
「这话可真是冤枉我了,如今你凭一已之力,便就轻轻松松地将小皇帝收拾得服服贴贴,哪还轮得到我出手相助?倒是事成之後,你别忘了我的好才是。」柔媚的声音一听就是倾尘,原来皇叔特意带她回来,是要收拾我来着!可我不明白,她说皇叔将我收拾得服服贴贴,是何种收拾?我本就对皇叔言听计从,无须刻意收拾的。
皇叔顿时气短,「且别说那些,接下来我希望你可以做得漂亮些,别教人瞧出了端倪便是。」
「那有何难?只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何不在她小的时候就谋取皇位,反而要等到她长大成人?你瞧她如今出落的……难道你真舍得这样对她?」倾尘试探性地问着,教我忍不住握紧了衣袖,皇叔他到底沉不气了。
寝宫内顿时安静了下来,片刻之後皇叔才再说:「我这是为了她好。」
「九夜,我知道你一向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人,可你们毕竟相处了二十年,她那麽信任你,如果你真对她有所欺瞒,我担心她会对你有所埋怨,倒不如把事情挑明了,让她甘心情愿,不是更好?」倾尘直呼皇叔其名,好意提醒着,似乎不怎麽乐意收拾我。
我更不懂,皇叔所谓的为了我好,便是让别人来收拾我?若以倾尘的意思,那就是让我甘心情愿地接受皇叔的收拾?
兴许是皇叔不悦了,倾尘忙自言语着:「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还不成吗?你且等着,待到禅位之後,她便会从这世上消失,没有人会想到是你所为。」
……禅位之後她会从这世上消失!
这话令我听了精神为之一振,陡然间後退了步,原来皇叔不欲皇位是假,在我心甘情愿地交出皇位後,他想的却是斩草除根!除却那夜受药物所惑外,兴许他就没想真心待我,什麽情不自禁,不过是哄骗我的一时之言,在谋取皇位的同时先将我征服,这样皇位岂不是手到擒来?原来二十载的相处终不及一个皇位对他来的重要,纵使在掳获了我的身心之後,依然可以做到这般决绝!
身後,依稀还可以听到倾尘软言柔语地与皇叔偶有应答,我却觉得刺耳非常,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举步便离了这承德宫。
少琴与季玉正在为大婚之事做准备,此刻在几多裁缝的簇拥下量身做嫁衣,太妃们围坐在一块谈笑,好不融洽,且先不论谁人真心、谁假意,此刻在她们的脸上都是洋溢着甜蜜的微笑。反观一脸郁卒的我怎麽也融入不了,就是勉强地扯出个笑颜,也定然是比哭还要难看!
香君在掖庭的池边吹奏着她独有的乐器逗陶晚开心,就连虫蛙也从池水下跃到荷叶上倾听着如此美妙的乐音,宫人们全数驻足在廊下攀肩倾耳听得如痴如醉,浑然不知身所何处,唯愿一曲长醉不醒;如此美妙的乐声,我当心生悦愉才是,可我却偏偏开心不起来,喟然一叹,折身悄悄地退出了掖庭,免得因我一人的不悦,而惹得大家陪着我不开心。
母后在佛台前虔诚地拨着念珠诵经,偶听木鱼轻脆之声敲响,有种洗涤人心的效果。
母后礼佛十余载,我这做女儿的,却是头一回到她诵经的处所看望,实在不该。
手指触上纱缦,迈过去就可以到达母后的身边,可偏偏脚上像是灌了铅,定在原地不能挪动。
「晔儿!」
我不知站了多久,待到母后诵完经回身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我,略带着欣喜的口气,拂开雪白的纱缦出现在我面前。
「母后。」我展颜一笑,挽上母后的手臂,「母后怎麽这个时候在诵经?」我听宫人说母后多半是在晨昏时刻才到佛堂来诵经,却不想中午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