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琳琅站起身欲离开,走到门口後忽又停下了脚步,幽幽说道:「川州,才是我的家,无论以後会如何,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後悔!秋儿,我很早之前便与你说过了,只有忘记过往,才能换得新生。」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闻秋的房间。
闻秋望着那尚未阖上的房门许久後,将桌上的铜钱再次扫入龟壳中,再次卜了一卦。
结果与前次分毫不差。
她抓着龟壳的手不知不觉多用力了几分,莫名地恼怒,若不是……若不是知道她是真心待她好,她又怎会忍不住去帮她卜卦,又怎会忍不住提醒她不该回川州呢?
如此,倒是显得她自作多情了?呵。
等着瞧吧,她总有一天会後悔的,总有一天!
到了午後,雪势渐停,琳琅一行在午膳之後启程,赶路回川州。
他们虽已离开了燕京城,行程却极为缓慢,甚至连目前落脚的这个镇子亦隶属於燕京;离开目前这个镇子,继续往南,便是彻底地远离了燕京。
因为积雪的缘故,马车走得很慢,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一行人在一个小茶寮停下歇脚。
闻不悔扶着琳琅小心翼翼地入座後,店家上了茶水,琳琅小饮了一口热茶,温热的茶水驱散了一些寒意,让人觉得暖和了不少。
闻秋坐在琳琅对面,却不愿看琳琅一眼。
琳琅放下手中茶碗,走到茶寮外,看着来时的路;那是极为蜿蜒的一条路,又因下雪的缘故,小镇只剩下一个茫茫的小白点,燕京城更是早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後。
她的脑海中忽响起了早些时候闻秋在客栈对她说的那些话,下意识地看了闻不悔一眼,随即迅速地别开眼。
闻不悔走到她身侧,轻声问道:「在想什麽?」
琳琅回头,淡笑道:「没什麽。」
见她不愿多说,闻不悔也不勉强,他将琳琅搂得很紧,低低说道:「琳琅,不管过去如何,将来又会如何,我只想要你过得好。」琳琅报以浅笑,却不再多说话。
休息了片刻後,一行人再次起程,马车在道上前进,马蹄声夹杂着毂辘声,那些声响不断地在琳琅的耳畔徘徊不去。
她知道这一次,是真的远离了燕京,远离了她的出生地,远离了承载着她最初十八年的欢乐悲喜的地方。
如今,什麽都远了……
早春之日,川州城外细雨蒙蒙,碧草萋萋,一派生机勃勃之气。
官道上两辆马车一前一後奔走,马车自城门而入後,迎着细雨,平稳地奔向闻家的大宅。
自川州到燕京,再由燕京到川州,来回的路程对於琳琅一行人而言都是极为匆忙的,谁也没无心去欣赏马车外的美景。
即便是到了川州城外,归心似箭的他们也无心欣赏川州早春之景。
车在闻府门口停下後,赶车人跳下车,上前去敲门,闻家的门房自门缝里漫不经心地睨了外头的人一眼,遂清醒过来,忙打开了大门,撑着伞奔了出来。
闻府下人更是奔相走告主人归来的消息,不多时,管家提伞匆匆忙忙地迎了出来,身後还跟着满脸惊喜的素衣。
前头那辆马车帘子被掀开,闻不悔撑着伞下了车,他将琳琅小心翼翼地扶下马车;素衣见了琳琅,顿时热泪盈眶。
自知道琳琅失踪的那一日起,她日夜提心吊胆无法入眠,生怕琳琅在外头出什麽差池,如今见琳琅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高悬着的一颗心也就安了下来。
她视线落在琳琅已然越发明显的小腹上,抹了抹泪,欲前去搀扶,却被闻不悔的视线阻止。
琳琅见到素衣又哭又笑的模样,再环顾四周熟悉的一切,鼻尖微微发酸,却微微扬起嘴角。
离开川州之时是凛冽寒冬,再次回到川州时却早已春暖花开。
几个月的奔波之後,她终於又回来了,回到这个熟悉的闻府,这个她与他共同的家中。
闻不悔将雨伞微微倾向琳琅,小心翼翼地护着她朝住所而去;微略加大的雨势让闻不悔左侧的衣衫被淅沥的雨水打湿,被他护在怀中的琳琅却丝毫未被淋湿。
後头一直被忽略的另一辆马车上,除了闻秋之外,还有随行的老大夫;坐在车前的逐风撑起伞将闻秋抱下了马车,一旁的闻家下人立刻举伞迎了过来。
闻秋望着闻不悔与琳琅消失在门口的身影,抿起了嘴角。
如若琳琅不是怡和,或许她会是整个川州城那令所有姑娘家都艳羡的闻家夫人;可她是怡和,是大毓朝以聪慧着称的长公主,是她们秋家倾尽全族所有人性命换来的天命所归之人。
身为燕京秋氏唯一的遗孤,她身上背负着秋家上百年的荣耀,她不甘就这般让她平凡到老。
雨势越来越大,一旁的下人恭敬有礼地说道:「大小姐,看这雨势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我们还是早早进府吧!」闻秋回过神来,朝那下人甜甜一笑,随即举步朝闻家的大门迈进。
收起那副与年龄不切合的模样的闻秋,正如闻府上下记忆中的她那般天真可人,在外人面前她素来掩藏的很好,若是让闻家下人将她看个清楚明白,怕是会吓到。
一旁的逐风将一切看入眼中,心下虽有不以为然,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丫头确实很有心计;如此也好,就某些方面而言,闻秋是他们的助力,正如长歌所说的,她可以让他们事半功倍。
回到川州静静地修养了半个月余,没有想像中的波涛暗涌,一切平静如初时李砚未进闻家时那般,甚至连闻秋也变得乖巧可人。
偶尔琳琅看到在院中和丫鬟小厮嬉闹的闻秋时,会有瞬间的错觉,彷佛她真的不再纠结着她的过往,真真正正地忘了秋家,重新开始。
平静的时光会让人渐渐地放松下来,闻家给了琳琅安全感,让她变得像从前一样,彷佛这个充满了戏剧性的年关,并未给她带来什麽改变,一切如初。
闻不悔进了屋後,看到琳琅斜卧在榻上而眠,早些时候翻看的书册已然掉落到了地上,他坐到榻旁,手轻柔地摩挲着琳琅细致的面容,安静地看着她的睡颜。
琳琅安详的睡颜,让他心下顿生出一股满足感。
笃笃的敲门声将闻不悔自思绪中拉回,他看了紧闭的房门一眼,沉声问道:「谁?」
素衣清亮的声音自门外传来:「老爷,府尹大人求见。」
闻不悔微微蹙眉,思索了一小会儿,便站起身出了房门。
素衣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偷偷地瞄了闻不悔一眼,正巧迎上了他的目光,忙瑟缩着收回了视线,紧张地不敢多说话。
「夫人在小憩,你抱床被子到榻上,莫让她着凉了。」闻不悔回头看了房门一眼,交代道。
素衣忙点头。
闻不悔临走之时又瞥了她一眼,心下暗暗不解:他真的这麽可怕吗?
目送闻不悔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後,素衣才松了口气,随即拍了拍胸膛,举步走进了屋内。
窗外的阳光带着春日的暖意,金灿灿的阳光自窗外漫进屋内,点点的阳光交缠出璀璨的光芒,微微映亮了琳琅的面容,琳琅卧榻而眠的情景,美得像幅画儿。
素衣下意识又望向了门口,目光一直停留在方才闻不悔离去的方向,忽然有些羡慕起琳琅来;老爷虽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但是他确实是疼爱的夫人的,不用言语表示,却细心得让人忍不住心动的疼宠。
想到这儿,她会心一笑,川州的姑娘们羡慕夫人也不是没道理的。
蓦地,素衣又皱起了眉头,想起那人微略带着期盼的脸,她的头忽隐隐作痛了起来。
【第二章】
还未踏进大厅,管家便先迎了出来。
闻不悔停下脚步,只听管家说道:「老爷,万大人已经在里头候着了。」
「可知他此行所谓何事?」闻不悔问。
管家微微低头,道:「不知。」
闻不悔也不再多问什麽,兀自朝大厅走去。
甫一进大厅便见到川州府尹万不全,身着便服坐在椅子上,边喝茶边欣赏闻家大厅梁上的雕花,他的身後还站着两名随从。
「贵客上门,有失远迎,还望万大人原谅不悔失礼之处。」闻不悔端出笑脸迎上前去。
万不全见了闻不悔,忙起身相迎,寒暄道:「闻老弟说的是哪儿话,依你我二人的交情,又怎麽会计较这些俗礼;自年前一别,也有些时日未见,闻老弟与弟妹可安好?」
管家领着丫鬟换上了新茶和点心後又都退了下去,闻不悔与府尹大人寒暄了几句後,也不再兜圈子,问道:「不知万大人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今日前来,也确实是有要事要与闻老弟商量。」万不全轻咳了一声,也不拐弯抹角,道:「想来,闻老弟也有听说尚国派遣使团来我朝的事吧?」
闻不悔点头,睨了他一眼,心下对他要说的事也猜到了七八分,却不动声色,「的确是略有所闻,不知……」
「既然如此,我也不妨直说了。」万不全道:「此次带领尚国使团来访我朝的,便是早几年远嫁尚国的仪柳公主,也就是尚国如今的皇后,此行使团送来许多尚国的精美礼品,皇上感念公主远离故土和亲之壮举,欲准备丰厚的回礼赠与公主;大毓朝人人皆知闻家的丝绸搭上锦州秦家的刺绣谓曰一绝,故而皇上派人将锦州秦家的继承人给请到了川州……闻老弟可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大人放心便是,既然是送予尚国使团的厚礼,闻家自当义不容辞。」闻不悔敛眉,面色如常,他是商人,自然知道官府是不能得罪的,恐怕万不全此行也将秦家人给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