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

待走到日头偏西的时候,周围景致总算一改寸草不生的荒芜,慢慢的,开始有了绿草矮树,耳边还能依稀听到潺潺水声。

他们这样在日头曝晒下走了一整日,已是疲惫至极。颜淡强自撑着,一句话也不抱怨,毕竟她是四人中本事最低微的,若还有脸叫苦,实在太说不过去了。她抿着唇,在听见若有若无的水声之後,更觉得口乾舌燥。她仔细地分辨着耳边所有细微的声响,其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潺潺水声却越来越清晰,颜淡不由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她渴得都幻听了。

可是等她欢欣鼓舞地奔到水边,顿时傻了眼,这条小溪虽是活水,只是不断有什麽黏糊糊的、惨绿惨绿的一团团东西顺着地势飘下来,她还没低下身去,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浓烈的恶臭。

余墨往水里一看,语气平淡地说了一句:「不知这水里浮着的是什麽?」

颜淡欲哭无泪,哪里还管水里是什麽恶心的东西,心中响起一阵旷古回声:没有水,没有水,再没有水喝,她就会渴死了……

唐周低下身看了一阵,最後还是摇摇头,「看不出来是什麽,倒是有点像……」

颜淡正把心一横,颤抖着把手伸到溪水里,闻言立刻道:「不要说出来!」

可还是太迟了,唐周掷地有声地搁下两个字:「虫卵。」

颜淡崩溃了,拉着唐周的衣襟,「敢情你不渴、不累?我都叫你不要说出来了,你还说……」

只见柳维扬走上前,单膝跪在溪边,慢慢伸手捧起一掬水,默默地泼在脸上,随後又掬起一些,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

颜淡看得目瞪口呆,心中只有一句话反覆回荡:他喝了,他喝了!他真的喝下去了……

还没等她从震惊中回复过来,只见余墨也低下了身,慢慢捧起一掬溪水来。她自然知道,凭他们现在的处境,若是不喝水,只怕还支撑不到找到下一出水源的时候,只是让她喝这麽脏的水,不管是心里,还是这几年过得安适的身体,都忍受不了。

她一把扯住唐周的衣袖,颤声问:「你会去喝这种溪水吗?」

唐周看着她,用陈述的语气说:「你不敢喝。」

「我当然不敢喝,这可不是什麽羞耻的事情!你闻闻这股腥臭味,看这绿油油的虫卵,要是用手一捏,肯定会爆出一滩绿油油的脏水。」

余墨转过头看她,语气很不好:「颜淡!」他取出一块丝帕,在水里浸湿了,也不绞乾,回身递给她。

颜淡默默地把东西接在手中,不甘不愿地抹了抹脸,把乾得泛白的唇润湿,就用两根手指拎着那块丝帕瞧了瞧,奇道:「余墨,你怎麽随身还带着丝帕?」她展开了丝帕,对着上面的百鸟争春图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看这针法还是百灵绣亲手的,竟然就这麽被你生生糟蹋了。」

柳维扬见他们都喝过水,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这不是寻常的虫卵,是屍蹩。」

颜淡用手捂住唇,失声道:「屍……」屍蹩她是知道的,是一种专吃屍体的虫子。她想起在青石镇那家小饭馆里曾戏弄了一个当地人,没想到报应不爽,终是轮到她头上来,毕竟,嘴里说说是一回事,真正咽下去了又是一回事。

「看这些虫卵,这附近不知有多少屍蹩,前路也应是不太好走,还需留个心眼。」柳维扬说完,衣袖翩翩扬长而去了。

颜淡恶心得要命,只觉得脸上也麻痒起来,连忙把手上捏着的丝帕丢到一边,百灵的刺绣虽精致,不过沾过那种东西了,还是扔了比较好。

一行人所经之处,草木拔高,开始有成片的树林。在天边淡淡的斜阳映衬下,一群野狼大小的野兽正伏在地上,伸爪梳理着皮毛,看上去十分温顺无害。

颜淡走过去的时候,牠们也没有动弹。她不由多看了一眼,只见其中一只忽然站起来抖了抖身子。她心中「咯噔」一声,只见那野兽的身子上赫然生着一张比寻常人要长了好几分的脸,双目呆滞,却又在一瞬间暴开了几道红血丝。

整整六只人面獾,甚至在她还来不及眨一眨眼的时刻,立刻嘶吼着扑了上来。之前只有一只就弄得她手忙脚乱,现在一下子来了六只,她除了逃跑也想不出别的法子来了。

只见柳维扬抽出玉笛中的短剑挡开一只人面獾,语气严峻:「沿着弯曲小路走!」

人面獾扑击的速度很快,若是走直路,很容易被牠们抓了个正着。

颜淡刚跑开几步,只听身後冷风袭来,连忙低下身向前一滚,避过飞扑而至的一头人面獾。她甚至还来不及站起身,第二只爪子一弹从斜方冲了过来。颜淡只得狼狈地爬开两步,堪堪躲闪开来,正好和另一头人面獾打了个照面,只见那张怪异的人脸已经近在咫尺,几乎把鼻尖贴到她脸上。

颜淡顿时脸色惨白,全身僵硬。

只见青森森的寒光一闪,飞溅出一串血珠,人面獾暴怒地仰起头嘶吼一声,向着森森剑气冲过去。颜淡见机立刻退到一边,余光瞥见出剑的是余墨。他掣剑的瞬间,剑脊上漾开一道青色的光影,似龙非龙,似鱼非鱼,直直从人面獾的腹部透穿而出。

一时间,颜淡只瞥见鲜血淋漓,还有什麽湿淋淋、白花花的东西啪啦啦落了一地。剩下那几头人面獾被这样的场面震住了,磨着爪在喉中嘶叫着,却再不敢上前。

余墨伸手拉住她的手腕,迳自大步往前,颜淡被他牵着,不由心道,难道余墨就不能多修习一些比较好看、杀伤力小一点的妖术?这样每回不是狂风暴雨,就是开膛剖腹的,实在太血腥了!

她正这样想着,忽觉拉着自己手腕的力道一紧,余墨沉稳的脚步突然踉跄了一下。颜淡顿觉不太对劲,连忙挨近了去看,只见他另外半边脸上,眼角血迹未乾,已经肿了起来。他的眼睛伤成这样,连睁开都很费力,更不用说还要看路了,难怪刚才会步履不稳。

余墨别过了脸,不甚在意地微微一笑,「没大碍,你看着路就是了。」

颜淡乖乖地应了一声,扶着他的手臂尽量挑平坦些的路走,「你的眼睛……」

「一点皮外伤,没事的。」

「是吗?你上回受重伤也是说没大碍啊。」

「别看我,看路。」

颜淡只得一心一意看着前方,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明明是走在平地上,却觉得地面好似在轻微震颤。她只得暗自想,这该是她的错觉吧,好端端的,平地怎麽会震动?这里又不是凡间,怎麽会有地震这回事?

只听柳维扬一如既往冷静的声音从斜後方传来:「向西走!」

颜淡下意识地依照他说的去做,毕竟从进入魔相到现在,他都是最为可靠的同伴。她沿着西面的山道一路攀上去,抬头一看,心也凉了半截,眼前已经无路可走,只有一处空荡荡的悬崖。

在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片刻,只觉有人从身後重重推了自己一把。颜淡站立不稳,径直往悬崖下摔去,她眼疾手快,立刻松开余墨的手臂,伸手去抓生在斜壁边的藤蔓。她自己摔下去也罢了,总不能还拖着余墨一起下去?他的眼睛还受伤了……

所幸颜淡的运气不差,这样胡乱去抓居然还摸到了那些藤蔓。她费力地转过头,眼角只瞥见森冷的剑气划过,她紧紧抓住的那些救命藤蔓立刻断成几截。

剑气之後,是迎风轻拂的淡白色衣袖,还有那人淡然的、毫无波澜的眸子。

颜淡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命大,从这麽高的地方摔下来,就算有妖气护身,也会丢掉半条命。可她现在,正安然躺在一片柔软的沼泽中,手脚都好好的。

她刚摔进沼泽的时候,受惊之下挣扎了几下,很快就发现挣扎得越是用力,身子下沉得就越快,便老老实实地躺在那里不动,过了一会儿,就发现这片沼泽还在慢慢流动,把她缓缓往岸边推。

颜淡看着头顶苍穹,有点懊恼地想,柳维扬同他们一直对立,因为一同进入魔相,才会成为了同伴;而竟然就此对他不再心生戒备的自己也是傻得厉害了,她这回被推下悬崖,完全是自找的。

也只过了大约半盏茶功夫,她感到背上碰到了实地,用尽力气往上爬。双脚才刚踏到实地,只听隆隆巨响从远处传来,如雷如震,在山谷中回响不断。颜淡静下心来辨明声音的方向,似乎是从她摔下来的悬崖那里传来,那麽她摔下来之後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她也顾不了衣衫被沼泽弄得脏兮兮的,连忙循声赶去。

她清楚地记着自己是从悬崖上摔下来落入沼泽,这悬崖之下的石壁微微倾斜,触手光滑,完全没有可以攀爬的地方。可是眼前,没有悬崖峭壁,只有大片大片的小山丘,看地势就算是完全不会武的凡人都可以爬上去。

颜淡震惊至极,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会不会是因为在神器楮墨的魔相之中,她在摔下悬崖後又到了另外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眼下,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颜淡站在那里微微出神,最後还是辨清方向,独自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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