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如果魔相真如柳维扬所说,里面出现的事物他们之中至少有一半人见过。那麽余墨和唐周应该能对付前路之上的危险,反倒是她和柳维扬,实在可堪忧虑。柳维扬是死是活,她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她一定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颜淡在山林中走出长长的一段路,脚下的路渐渐开阔起来,遥遥的,还可以瞧见半空中升腾起的青烟。她不由怔了一下,那远处的嫋嫋烟气,只怕是寻常人家做饭烧水升起的炊烟,难道这里还住着人家?

她又走近几步,远处村落木屋映在眼中逐渐清晰起来。炊烟,落日,喧闹,总会在不安稳的时候给人一种安定感。

颜淡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走过枝繁叶茂的古树下面的时候,头顶上突然哗啦一声,枝叶摇曳,碎叶纷纷飘落,一张脸却突然横在她眼前。

那人脸上肌肉抽搐僵硬,肤色惨白,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她。

这一下太过突然,颜淡连忙向後急退三步,定睛一看,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喃喃道:「原来只是死人啊,还以为又是什麽奇怪的东西了……」

颜淡抬起头,仔细看了看那具被倒挂在树上的屍首,那屍首上穿着一件素白色的衣衫,没有束发,只是随随便便地用一根白绳绑着。

此情此景,怎麽看这人都是人祭。

人祭,就是把活人作为祭品,献给某位神灵。这是古时常有的一种祭祀方式,越是在偏壤蛮荒之地,就越是多见。人祭多半是在那人还未成年,甚至刚生下来的时候就选定了的,在成年之後穿上白衣送给所祭祀的神灵。有时候,碰上水患泛滥,也有地方会用抓阄的方式把选中的活人和祭品一起放在木筏上,献祭给河神。

颜淡突然回想起柳维扬身上就是穿着一件淡白色的袍子,他是说过自己是被陶紫炁逼进魔相的话,可她没怎麽信,这样想来,原本他应该就是想把自己当成人祭送进来吧?她仔细看了看周遭,俱是一片山林,周围似乎都没有什麽凶猛野兽的气息,那麽这个人祭是要献祭给谁的,为什麽脸上会有这麽痛苦僵硬的表情?

颜淡一时好奇心起,伸手拔下簪子,将其变为一把长长的玉剑,轻轻地划过那人祭的衣领。只见领口之下的肌肤全是一个个青黑色的圆点,有大有小,小的比铜钱稍小一点,大的却有手心这麽大。

她心里不安,遥遥看着前方村落,前方还是那番炊烟嫋嫋的安祥景象,颜淡站在那里,想着究竟是借道往村落里走,还是宁可多走些路绕过去。

很多时候,不可知的事物,远远比已知的危险的事物更令人有恐惧感,不知前面会发生什麽,也不知它带给自己的究竟是什麽。

颜淡思忖片刻,还是决定直接从村落借道,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在那里借宿一晚。

她正要抬脚往前走,只听喀的一声,头顶的一根树枝断裂,那屍首蓦地下沉了两尺。颜淡往前平视,正好对着那屍首的腹部。那具屍首的上裳下摆已经完全破碎,正好露出破烂不堪的小腹,只见那屍首的小腹里,挤满了黑色的屍蹩,好似把这人的屍首当成了窝,里面黏着一层层绿油油的虫卵,这些虫卵就和她之前在小溪边瞧见的一模一样。

颜淡只觉得一股恶心反胃的感觉冲上喉咙,脚下一软,差点坐倒在地。一只凉冷的手突然从後面伸过来,轻轻捂住她的嘴,颜淡立刻闻到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檀香味儿,可这股檀香味儿中还带着些许血腥气。

只听柳维扬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响起:「噤声。」

颜淡实在很手痒,很想给他那麽打了下去,最後还是硬生生克制住了。随着柳维扬慢慢松开手,她闻到的那股血腥味越浓,不由转头去看,只见对方淡白色的外袍下摆被染得一片殷红。

柳维扬往前走了两步,尽管身形依旧挺拔,还是可以看得出他走路的姿势和平日不太一样。颜淡摸摸下巴,如果他受了伤,对她来说可真是天大的便宜,之前把她从悬崖上推下去的事情也该一起算一算了。

柳维扬停住脚步,回头瞥了她一眼,一双淡然的眸子还是波澜不惊,颜淡立刻会意,跟着他往前走。

曾有人对她说过,共患难的朋友未必能共享福,而敌人却未必不会变成同伴,对於这句话,颜淡深以为然。

柳维扬缓缓从那具屍体边走过,屍首上的屍蹩突然不动了,只是一眨眼功夫,它们疯了一般拚命往上爬,像是想避开柳维扬。

颜淡看得清楚明白,不由讶然,柳维扬身上还有血腥味,从来对血腥屍臭趋之若鹜的屍蹩怎麽可能会像闪避呢?她想起唐周的血可解百毒,再看看柳维扬外袍下摆的血迹,莫非,屍蹩在惧怕他的血?

颜淡斟酌一阵,待他们走到村头的时候,放软了声音开口道:「柳公子,你的伤还好吗?」

柳维扬脚步不停,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颜淡顿时有一种和哑巴争辩的无力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快步走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柳维扬不得不停下脚步,低下头看她,「怎麽?」

颜淡眼中发亮,热切地盯着他瞧,紫麟曾诬蔑她说,她这个表情简直能让人三天食不下咽,不过有用的就是好的,至於到底是让人食不下咽还是垂涎三尺,这个根本无关紧要,她活过了这许多年,见过的人世也不少,有些事情,觉得有个好的了结就行。

柳维扬面无表情,想把袖子从她手里抽出来。颜淡立刻死死按住,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她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了解对方的性子,他不喜欢和别人有肢体触碰,绝对不会较真地拉开她的手。

柳维扬抽不回袖子,无奈地开口:「你想要做什麽?」

颜淡暗自得意不已,你不是把我们都骗进魔相里来送死吗?不是把我推下悬崖吗?不是我问一百句话你都当没听见吗?天地间因果轮回,种下了因,就必定食下那个果,现在该是受报应的时候了。

柳维扬见她不说话,依旧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忍了一会儿还是不得不挪开目光,「你到底想怎麽样?」

颜淡微微一笑,乖巧清澈,温言软语:「柳公子,不如让我帮你包一下伤口,这样子伤才好得快。」

柳维扬动了动嘴角,在她热切的逼视下,终於还是道了一句:「有劳了。」

他找了个树桩子坐下,撩起染血的衣摆给她看。颜淡蹲在边上,看着那道绝对不浅的伤口实在忍不住幸灾乐祸,「这伤口看起来倒像是利器划开的。」她当然不会有这麽好心给他治伤,只不过想趁机做点手脚,顺便再偷偷抹一点他的血藏好,万一屍蹩真是害怕他的血,那她以後心里也好有个底。

「是从悬崖上跳下来的时候,在石头上划开的。」柳维扬语气平淡。

颜淡怔了一下,「从悬崖上跳下来?」

柳维扬看了她一阵,缓缓道:「看来,你果然不知道。」

颜淡顿时有种被他设计的感觉。

「我们之前走过的并不是山路,而是走在翻天的背上,等我发现的时候,牠已经要翻身了,逼不得已只好从悬崖上跳下去。」

颜淡曾听师父说起过翻天,若论起渊源,翻天和紫麟还是同族同宗,只不过翻天比紫麟高大生猛得多。因为个子大,也异常的懒散,时常躺在那里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也不起来爬两步,身上自然而然地就生出草木来了。但是牠躺久了,偶尔还是会起来翻个身。这一翻身,当真就如天地都翻过来一般,才会有「翻天」这个名字。

颜淡有点不好意思,弄了半天他也是好心,却是她误会了。她抬手虚按在他的伤上,轻声念了几句治癒的咒术,只见淡淡的白光漾开,本来裂开的伤口立刻就收紧癒合了。

柳维扬若有所思,轻声道:「既然不是你,那还有谁会见过翻天?」

颜淡把一角沾着他的血的丝帕叠了叠,收好,随口道:「这个很重要吗?」

柳维扬放下衣摆,站起身走了两步,淡淡道:「多谢你。」

「奇怪,那余墨和唐周呢?」不会被压在翻天底下去了吧?如果真是这样,余墨说不定还有救,唐周肯定成肉泥了。

柳维扬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他们走到村落外面,只见村头那棵大树下立着一块石碑,上面用写了两个大字,洛月。

不光是颜淡,连柳维扬淡然的眸子中都闪过一丝惊异。

邪神和上古时候的神仙一般,是古老的种族。

那个时候,天还不是天,地也没有成为地,天地几乎是聚合在一起的。盘古开辟天地後,人世间才不再是一片灰暗浑沌。

女娲用泥捏了凡人,而邪神用自己的血肉化成了洛月族人。

在仙魔之间的那场争斗中,邪神灭族,魔境消亡。洛月族不得不迁出魔境,隐居在凡间;可是邪神一灭,他们也受到了波及,寿命越来越短,只能依靠子孙不断繁衍来维持血脉。

洛月族极为傲慢,这点像极了他们的始祖邪神,他们不愿同凡人接触,更不用提通婚了,也就是因为这样,如今这世上几乎再找不出一个洛月族人。

洛月人同他们的始祖一般,在千百年的洪流中已经消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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