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颜淡抬起手指敲了敲下巴,低声道:「这里的洛月族,应该是魔境消亡之前的洛月族吧?」
柳维扬难得答应了一句:「也未必,若是在邪神没有灭族的时候,他们怎麽会用得到人祭?」
颜淡顿时毛骨悚然,在仙魔之战前,洛月人是出了名的美丽。邪神的始祖就不无得意地说,天地间凡是他们造出来的,都是没有半点瑕疵,不像有些神仙捏出来的凡人,总有些许缺憾。
从那个时候起,天庭同魔境之间就时有些小纷争,慢慢的,一点心里的不待见越积越深,仙魔两界终於开战。那时魔境的主人是邪神玄襄,他和紫虚帝君、计都星君在云天宫同归於尽,魔境就此消失。
而洛月人离开魔境,不管是容貌还是身体都发生了很大改变,原本美丽的容颜开始变得古怪,身体也渐渐矮小扭曲。
「虽说再娇艳的花也有凋谢的时候,再美好的容颜也会苍老,可是亲眼见到了还是觉得可惜。」颜淡话音刚落,就见柳维扬颇为意外地望了她一眼,好似在诧异她何时除了那些无聊的话还会正儿八经地说话。
她撇了撇嘴,不满地想,她骨子里有的是内涵,只不过还没人发现罢了。
颜淡当先走进洛月族人群居的村落,过了村头那一片桑树林,便见远远近近有不少人家,每户人家都搭着高脚木屋,一条清澈小溪弯弯地绕过,清亮的溪水在落日下闪着粼粼波光。她打从心底觉得,这里是魔相中最美好的地方了。
之前那些人面獾、血雕什麽的,实在是太凶猛、太蛮夷,她委实不怎麽欣赏。
「你们是谁,怎麽会闯到这里来的?」这道声音听得出是出自一个少年口中,还是清稚、秀气的,微微带点少年正长成的沙哑。
颜淡回过头,只见夕阳余光中站着一双少年男女。躲在刚才说话的那个少年身後的是个看模样年方荳蔻的少女,乌黑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不,确切来说,是直接越过颜淡,定定地看着她身後的柳公子。
那少女忽然笑了,就这麽对着柳维扬娇憨地笑,「你是来娶我姊姊的吧?」
颜淡转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柳维扬,再看了看这双少年男女,很不厚道地「噗哧」一声笑出了声。
颜淡很容易在洛月族找到了落脚的地方。这其中,实在多亏了柳维扬。之前那位笑得很娇憨的少女恰好是洛月族中颇有声望的人家的小姐,用凡间的风俗来说,那是名门望族,祖上庇荫,好比现在的天下是裴氏的天下,裴姓也比别的姓氏高贵些。
至於其间种种,简单来说也就是两句话的功夫。
洛月族人取名的法子古怪,只有名没有姓,之前那个少年叫南昭,那个少女叫水荇,是表兄妹,而少女水荇的那位将要嫁给柳维扬的亲姊姊芳名侬翠,这是其一。
其二,侬翠是洛月族中的美人,不知怎麽曾梦到过神霄宫主柳维扬,从此心心念念,甚至还搁下了非君不嫁的话来,只要柳维扬一进洛月族的村落,立刻就会有一群人把他扭送到侬翠小姐的面前。
颜淡初时很惊讶,待看到亭亭玉立、楚楚柔情的洛月美人侬翠,只能感叹柳维扬真是桃花绵绵,每一株都是千娇百媚、百里挑一。本来神霄宫中女侍就多,貌美如花的更多,结果到了魔相好不容易碰见这麽一村子人,就出来了一位瞧上他的。
於是颜淡在侬翠柔情万千的眼波中,把柳维扬卖掉了。
一卷画轴铺开,慢慢露出里面青衫翩然、清华万千的男子。那道人影背後,是青山隐隐,万里河山,然而这些不过是隐没在背後衬托其人风采,仅此而已。
颜淡低头看画,那画中男子的眉目,果真和柳维扬生得一模一样,可惜这画笔法虽好,画中人神韵却不足。
「这就是玄襄殿下,是历代邪神之中本事最高,最有才情的一位。」南昭低下了声音:「侬翠姊也只是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他一回,就时常梦见,就算到了出阁的年纪,还是想嫁给他,她曾说过就算当妾也没关系,後来玄襄殿下战死,她也觉得殿下只是失踪而已。」
颜淡心里「咯噔」一下,道:「可惜柳维扬不是邪神,最多是长得像罢了。」
南昭嘴角牵起一丝笑,微微有些苦涩,「就是柳公子和玄襄殿下生得太像,而柳公子身上还有邪神的血脉,侬翠姊才会一心认定他就是殿下。」
颜淡默默点头,「这样说来,倒也有道理。」
这世间长得十分相像的,已是不多了,而柳维扬身上还有邪神血脉,更是真了几分;何况他现在根本想不起自己从前是什麽人,做过什麽事,而所有记忆中断的那一块正是在仙魔之战。
她也不得不承认,柳维扬是邪神玄襄这件事,很可能是事实。
颜淡叹了口气,打从心里同情他,从前他在追寻自己身世的时候,完全游离於三界之外,天地间再没有他的同伴;而现在,如果他真是邪神,那麽天地之大,他将再无容身之地。
当年仙魔之战打得轰轰烈烈,便是想忘都忘不掉,若是天庭上的那些人知道邪神玄襄还活着,那三十万天兵每个都来补一刀,也够受的。
她刚叹完这口气,只听身边的少年也幽幽地长叹一声。
颜淡不由看了他一眼,只见少年皱着眉,颇为沮丧的模样,心中忽然一动,「凡人有句古话不知你听说过没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就是再喜欢侬翠姑娘,她心里却惦记着玄襄罢了。」
南昭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这副模样就算不是耿然变色,也离了不远了,结结巴巴地说:「这……这句话我知道,可……可是,我没……」
颜淡本是出言试探,见他这个样子,也知道自己猜得不错,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好声好气地劝说:「这种事,当断则断,她若无心你便休,你也拿出一点男人的魄力来。」像南昭这样秀气老实的少年,若是养得不好,难免变成娘娘腔。
南昭低下头,轻声道:「颜姑娘说得是。」
颜淡正待趁热打铁多劝导他几句,只听一道寒得掉渣的声音从身後传来:「颜淡,你过来。」
她冻得一哆嗦,方才慢慢地想,这声音听起来,约莫大概彷佛,是柳维扬在说话。
看来东窗事发,他也该是知道自己被卖了。
柳维扬站在桑树林边,负手而立,衣袍翩翩,像是入了画。
颜淡突然想起一句话来,任是无情也动人,不管是邪神玄襄,还是神霄宫主柳维扬,他便是这样静默地站着,就有一股内敛的华光,好似在他身上,看不到迷茫惘然,只有不断追寻前路的坚毅。
柳维扬沉默了一阵,忽然说出一句古怪的话来:「在青石镇的古墓里,你感觉到我的气息,就能知道我不在三界之内,而你动手的时候,我也知道,你同我是一样的。」
颜淡望着头顶的一串串饱满的桑葚,半晌才道:「你说的不差,不过有一点还是不一样的,我後来自愿入了妖籍。」
因为太孤独了。
这麽多年,没有遇见过一个和自己一般的同伴,还不如一团空气,一滴水,她什麽都不是,完全游离在三界之外,就算有一日,她不再活在这世上,也没人会知道。
「我也没有感觉到你的气息,你那天没有用咒术,而是凡人的武功。」颜淡转过头看着他,认真地说:「我做不到你这样,我那时同凡人处在一起,可我还是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没法子,那种异样的感觉根深蒂固,我时常睡不着,很难熬……」
柳维扬转过头看着另一边,轻声道:「那有什麽用,我连自己是谁都记不起来。」
「如果说,我是说如果,你是邪神玄襄呢?」
「无凭无据的事,我从来不会去想。」他语气平淡:「我是不是邪神玄襄,那又怎麽样?」
颜淡忍不住反驳:「怎麽能说无凭无据?那时候,血雕的反应不就很奇怪了吗?刚才南昭也说了,你身上有邪神的血脉,而玄襄同你长得那麽像,你觉得这只是巧合而已?」
柳维扬倏然转过头来,一双眸子还是淡然而不动声色,「那是你的推测,你虽能推测出沈怡君他们的事,却未必能猜到别的事。」
颜淡瞪着他,两人对视片刻,无奈从气势上她就差得太远,只好放弃,「好吧好吧,那你到底想怎麽样?其实你是不是玄襄,和我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如果有什麽想法,方便的话就和我说说看,看我能不能帮到你。」
「陶紫炁把我逼进魔相的时候,她说过,她是九曜星之一的紫炁星使。」
颜淡抬起手指叩了叩下巴,「紫炁星使是九曜星中唯一的女子,他们平平常常的也没什……啊,对了,就是计都星君了!当年仙魔之战时候,天极紫虚帝君和计都星君是最先见到邪神玄襄的,这两位仙君最後连屍首都没找回来。」
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计都星君也罢了,那紫虚帝君真是可惜了,我那时在天庭修行过一阵,所有见过紫虚帝君的小仙都说他风采翩翩又博贯古今。」
「是吗?」柳维扬出神了一阵,又问:「那你呢,怎麽会游离出三界之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