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胡满抬手在桌上一拍,灯影跳了一跳,「那个穷小子已经死在自己家里,双目突出、脸色发紫,像是受了什麽惊吓,他的屍首已经烂了,上面有屍虫爬来爬去,而他手中还握着那些从乱坟岗挖出来的宝贝,那些找上门来的人就把他手上的玉璧拿走了,可是不出几日,又全部死了,死状都是一模一样。」

颜淡脸上露出几分害怕,连一直半躺着的余墨都微微睁开眼。

「这就像是瘟疫,凡是碰过这玉的,每一个都会死!终於青石镇来了一群本事很大的人,他们找到乱坟岗里的古墓,闯了进去,只见古墓中间摆着一具棺材,这棺材很厚,木质也很好,还镶着金银,光是棺材就如此了,里头陪葬品的价钱更是可想而知了。那群人撬开棺材,只见里面躺着女子,貌美如花,竟是个活生生的人。」胡满说到这里,语气也有些颤抖。

「那女子突然跃起,手指插进领头的心口,将一颗血淋淋的心给挖了出来,那人双目突出,脸上惊恐,还来不及反抗就死了,剩下的人立刻转身逃跑,顺利逃出去的人,发觉还少了几个,但是再也没胆子去乱坟岗了。」

颜淡听得害怕,往余墨身边缩,余墨轻拍她的肩,低声安慰:「朗朗乾坤,天地正气,世上哪里有什麽鬼怪?这个故事也是传出来的,越传越走样,别去相信。」这两句话说得甚是有一番书生意气。

胡满只是一笑,没有反驳。

过了一阵子,颜淡突然道了句:「哎呀,我忘记把外面洗好的衣衫拿进来烘乾了。」她站起身,急急往船尾走去。胡满就是看见她在外面洗衣裳才找过来的,心中暗笑她粗心大意,又觉得不精明的女子比较可爱,而余墨闭上眼,躺下不动了。

胡满看见时机到来,拔出袖中的匕首,慢慢走到余墨身边。

角落里的火盆烧得正旺,通红的火光映在躺在软垫上闭目养神的年轻公子脸上,更显得俊秀非凡,胡满突然扑过去,用手掌捂住了他的嘴,手中匕首高高抬起,只见余墨睫毛轻颤,慢慢睁开眼。

旭日东来,江边的薄雪化为水滴,兰溪江上还浮着几片薄冰,江上小船正顺流北上。

一位年轻俊秀的公子负手站在船头,仰头闭目,襟袖翩飞,周围山岚正不断後退,他睁开眼,一双眸子竟是红色的,「你收拾好了没有?马上就要到岸了。」

只见船帘一掀,一个淡绿衣衫的女子走了出来,手上端的木盘盛了不少东西,「好了好了,你别催我。」她低下身,将手上的东西全部丢进江中,木盘顺着水流飘走了,匕首「噗通」一声沉入水底,水面上只浮着一套脏兮兮的男子衣衫,还有一只装着烂泥枯叶的紫砂锅。

「那人看来也是饿坏了,连树叶烂泥都吃得津津有味。」她嘴角带笑,仰起头看着身边的年轻公子。

「你明知道那是什麽东西,还敢端过来喂我,你的胆子可越来越大了。」他闭了闭眼,待睁开时眸子又变得漆黑,「我看你又不安分了吧。」这话是笑着说的,语气也不怎麽像威胁。

颜淡微微笑着,「那个凡人心术不正,满身血腥,这麽肮脏的精魄你都敢吃,树叶烂泥可比它乾净多了。」

余墨回味了一阵,点点头,「的确不太乾净,不过聊胜於无,太纯净的精魄吃了会遭天罚,我还嫌命太长吗?」他眯起眼,一脸满足,「你就想着这是在日行一善,委屈自己,造福天下,还有什麽不能忍的?」

颜淡默然许久,还是忍不住说:「你这鱼精脸皮真厚。」

余墨看着她,半开玩笑,「这有什麽不好?再说了,鱼和莲本来就是一对,我若是脸皮厚,你也一样。」他抬手一指,但见前方山岚辽阔,崖边兀鹰盘旋,最高的山峰上还覆盖着皑皑白雪,「我们到家了。」

喀纳什尔,又称鋣阑山,在古语中是漠北之璧的意思,鋣阑山外,是一片袤广的大漠,常年风沙肆虐,而山中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彼时鋣阑山中的雪还未化,刚长成的幼鹰被雄鹰推下山崖,拚命打着翅膀飞起来;毛绒绒的小松鼠在松树中探出头来,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周遭;胖胖的小老虎在雪地里打滚,不一会儿便被虎妈妈叼着拖回窝里去。

真正的漠北之璧,却是山脉中的一处山谷。

余墨抬手在横亘眼前的巨大古树上一印,粗壮的树干竟出现了一个清晰的手印,只听隆隆几声,树上的积雪纷纷掉落,树干中心出现一个甬道。

他一拂衣袖,迳自抬脚往里走,而颜淡跟在他身後,也走了进去。

两人在漆黑无光的树洞里转了几转,眼前忽然一亮,明媚的日光一下子刺得他们睁不开眼,触目之所及俱是繁花似锦、绿草如茵、湖光粼粼,拂面而来的熏风和煦,山谷外边风冷春寒似乎对这里没有一点影响。

余墨微微眯起眼,「还是家里好啊。」

颜淡左右看了看,奇怪道:「往常这个时候,丹蜀肯定会在这里等我回来讲故事给他听,怎麽今日不在?」

余墨嘴角微动,还没说话,只听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一团东西从山头上滚下来,手脚并用地爬到两人的面前,泪涕横流,「棺……棺材!那边有棺材,山主,好可怕,呜呜呜……」那是一个头上还长着耳朵,屁股上拖着尾巴的孩童,红通通像个苹果似的脸蛋儿,身上穿着的衣裳却是胡乱绞成了一团挂着。

余墨皱眉,「紫麟山主呢?」

「紫麟山主不见了,山主的房间里有棺材,呜呜呜……」

余墨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往颜淡手中一塞,「让这个小鬼马上闭嘴!」

颜淡在他头顶的柔软耳朵上挠了挠,柔声细语地哄着:「丹蜀乖,丹蜀不哭,我来告诉你一个关於紫麟山主的大秘密好不好?」

丹蜀耳朵一动,眼睛还是泪汪汪的,「什麽秘密?」

颜淡轻摇手指,「你知道威风凛凛的紫麟山主的真实面目是什麽吗?」

丹蜀果真被勾起了好奇心,身後大尾巴一摇一摆的,「是什麽?」

颜淡微微笑了,还是柔声细气的说:「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再哭了呦,等一下余墨山主还要带我们去看棺材,你再哭,他会生气的,一生气就罚你一辈子去看管那具棺材。」

丹蜀打了两个寒颤,忙摇手道:「我不哭了,保证不哭,山主你千万别让我去管棺材!」

余墨不可忍受地闭上眼。

颜淡摸摸丹蜀的头,低声道:「悄悄告诉你,紫麟山主的真身是一只山龟,埋在土里都看不出的那种。」

「噗……」丹蜀破涕为笑,忙伸手捂住嘴,大眼睛骨碌碌地转了几转。

余墨轻喟一声,心中默念三遍「紫麟我对不住你,居然让别人知道了你的惊天大秘密」,方才道:「我们去紫麟那边看看。」

卧房正中摆着一具棺材,质地是极好的杨木,棺木很厚,敲下去没有声响,棺材上还立着一只雕刻精致的鹰头狮身镇棺兽,正朝向他们,铺在地上的砖头已经被撬起好几块,露出底下的黑土,这具棺材有一半被埋在黑土里。

丹蜀不停地往颜淡身後蹭,企图将自己缩到最小,突然衣领一紧,被拎到最前面。

颜淡掸掸他的大尾巴,鼓励道:「不要怕,不过是一具棺材。」

余墨二话不说,走上前仔细看了看,从旁边的兵器架上抽出一把短刀,顶在棺木接缝处,稍一用力,就有杨木屑掉下来。

颜淡在旁边说了一句:「看来这棺材才盖上不久,棺盖和棺身都没连在一起,难道最近有乾屍住进这里来?」丹蜀抖成一团。

颜淡又指着棺木上龇牙怒目的镇棺兽,缓缓道:「镇棺兽可是专门镇压恶鬼的,不知棺材里面有什麽?」丹蜀抖得更加厉害了。

颜淡忽然在他肩上一拍,「对了。」

他喉中一噎,忍不住打了一串嗝,「什麽?」

「我给你讲个故事,这个故事发生在青石镇上,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大约和你差不多大,家中老父过世,又没钱埋葬,只好拉到乱坟岗……」颜淡津津有味地开口。

只见丹蜀连滚带爬扑到余墨脚下,「我再也不要听故事了,山主你也不要把棺材打开,好可怕,好可怕!」

余墨一把将他拎起来,呵斥道:「你是狼妖,竟然还怕鬼?狼族的脸面都给你丢光了!」

颜淡继续说故事:「那个像你一样大的穷人家孩子死在自己家里,双目突出、脸色发紫、屍首发臭,引来苍蝇屍虫在上面乱爬乱咬,把他那皮包骨头都啃乾净了……」

余墨看她,「颜淡!」

颜淡嘟起嘴,悻悻道:「好吧,下次再讲。」

丹蜀闻言,又抖成一团,恨不得用尾巴把自己包起来,寸步不离地挨着自家山主。

余墨手上用力,只听「当」的一声,棺盖被推开,他往棺木里瞧了一眼,神色不定,隔了片刻突然将衣摆从丹蜀手中抽出来,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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