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然而事实证明,赵桓钦脸上的狞笑,全然是颜淡自己臆想出来的,因为,王嫂在身後喃喃道了一句:「赵先生当真是好人,这般情深意重……唉!」

颜淡绷着脸,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我这跟你就回去……」

在外面绕了一圈,却又回到原地,颜淡沮丧不已,狠狠地在门槛上一踩,「赵桓钦,明人不说暗话,我们还是把话都说明白了,其实你根本就知道我不是你的夫人。」

赵桓钦脚步一顿,上挑的眼角微微泛出些笑意,「夫人,你何苦总是同我呕气呢?」他的长相其实颇为凉薄,只是现下带着情深意重的神情,看起来还真有那麽几分情意,「你既然不想喝那种汤药,那麽从翌日起就不喝,只是别再使性子了,芒鬼这孩子今日还真被你吓到了。」

颜淡七窍生烟。

赵桓钦顿了顿,又道:「你原来就爱闹这些有的没的,徒然成了街坊邻居的笑柄,何必呢?」

颜淡终於忍耐不住,猛地转过身一拳挥到他身上,她气到极点,运足了气,若是寻常凡人的魂魄定是受不住这一下的。

谁知赵桓钦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轻描淡写地将她的手腕抓在手中,「气伤脾,怒伤肝,夫人你的身子才好了不久,切莫再气坏了。」

颜淡抽回手,蒙头走回之前住的那间房间,将门关得震天响。

如果不发泄出来,她真的会被逼疯的。

摆在梳妆台前的铜镜映出她现下的模样,这张全然陌生的脸看在眼里,更是徒惹心烦。颜淡一把抓过镜子,就往地上扔,还是不解气,便又踩了两脚。她转身把能扔的东西都糟蹋了个乾净,方才累得坐倒在地。

隔了片刻,只听芒鬼在门外担忧地道了一句:「夫人这样生气,真的不要紧吗?」

赵桓钦的声音冷冷淡淡:「等她扔得厌了,自然就没事。」

颜淡抱着头苦思冥想,既然她现在还是在幽冥地府,那就不可能是借屍还魂了。为什麽她的容貌会改变?为什麽她会成了所谓的赵夫人?

这其中一定还有什麽是她没想到的。

翌日,原来必定会送过来的汤药没有了,颜淡便是想四处走走也不受限制。她本来还猜想着或许赵桓钦同她一样,也是被蒙在鼓里的,结果在街上走了一趟,发觉大家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

就在她转过身的一刻,听见身後窃窃私语:「这位就是赵夫人?看上去不像得了失心疯的。」

「可不是嘛,这看人不能只看外表,谁知道呢……」

「再说这里想嫁赵先生的姑娘家可多着,偏偏老天无眼,让这麽个……」

颜淡只得自己在心里生闷气。

赵桓钦时常不在自家宅子里,听芒鬼说是在外面教人识字读书,回来之後大多时候也陪着她坐着,他们两个话不投机半句多,便面对面乾坐着,也亏得赵桓钦一直摆着那麽一脸情深意重的神色,若是换了颜淡,自问还是做不到别人给冷脸她还当什麽都没看见。

入夜时分,赵桓钦便会识趣离开。

这样时候一长,颜淡还真的有些被弄糊涂了,说赵桓钦是不怀好意罢,他却连一根指头都没对付过她,莫非还是她误会了?可若是误会,那她的容貌、身分为什麽会突然改变?

颜淡已经不想同赵桓钦理论了,这麽一段时日积累下来,她已经明白不管自己如何好说歹说,是动之以情还是晓之以理,对方只会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夫人,你累了,多歇息吧」,这一盆冷水简直浇得她透心凉。

而要在芒鬼这里套话也不甚容易,有时候稍稍说两句重话,这孩子居然含着两泡泪珠子瞧着她,让她发作不得。

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被整疯的。

颜淡不由的想,她在天庭上背了一回黑锅,那回丢了仙籍,现下又碰上了无头冤案,真真有苦说不出。她在这千百年间真是倒楣透了!

大约是老天也看不下去了,事情很快便有了转机。那一晚,她正想睡下,忽听外面传来沉重的敲门声,有人在门口大声道:「我是阴司鬼差,快开门!」

颜淡想着定会有人去开门的,便没去理会,而芒鬼却迟迟没有出来开门,门外的鬼差不耐烦了,只见一道蓝光闪过,那扇大门的门闸便跳了一下,从铜环里滑了出来。

颜淡推开窗子,只瞧见那名鬼差大步走了进来,扬声道:「赵先生,你同尊夫人都在家里吗?」

颜淡站在窗前,轻声道:「我在,至於……」她话音未落,只见赵桓钦匆匆忙忙地从书房里疾走出来,外面天色已暗,她也不能很细致地看清赵桓钦的神情,只是觉得他和平日有些许不太一样的地方。

无论何时,赵桓钦几乎都是衣衫齐整、仪态端正,有如谦谦君子,可现下不知怎的,衣裳有些凌乱,走路的姿态也和往常有些不太一样。

鬼差点点头,拱了拱手,「打搅了。」

颜淡心中一动,便问道:「鬼差大人,可是发生了什麽事情?」

「这……也不是什麽大事,不过是鬼镇外封下的结界破了一块,便来问问看是不是有谁不小心走了出去,眼下既然没事了,那就告辞。」

自始自终,赵桓钦都没有说一句话,最後默不作声地回到书房。

颜淡靠在窗边,心中却想,鬼镇的结界破了一块,定是有人趁着外面把守的鬼差不留心的时候偷偷离开了,是以他们才会这般大张旗鼓地一家家去寻。

在鬼镇上的,都是无法直接去投胎轮回的,那麽现在溜出鬼镇,可是为了什麽目的?

颜淡辗转思量了一整夜,觉得一直按兵不动也不是办法,倒不如先旁敲侧击看看。她走出房间时看见铜镜上映出的影像,不是自己原来的模样,却不觉得有多少碍眼,或许她也是不喜欢自己那张脸吧。

颜淡奔到书房门口,只见赵桓钦侧对着门口靠在桌边,掂着两根粗粗的木棍,芒鬼则埋着头站在一边倒茶,她忍着一身鸡皮疙瘩,温温软软地唤道:「相公……」

芒鬼手一抖,茶杯「当」一声倒了,茶水洒了一桌。

颜淡踏进门槛,继续温婉开口:「相公,你看今日天气晴好,不如你我出去走走?」

赵桓钦捏着那两根粗木棍,眼望窗外,「今日是阴天。」

「阴天凉爽,其实比晴好更舒适些的。」

他沉吟片刻,将手上木棍递给芒鬼,迳自走到颜淡身边,颔首道:「既然夫人的兴致这般好,我自然也不会扫兴。」待他走近之时,颜淡便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她抬手挽住对方的右臂,顺手又在他肩上重重一拍,「相公,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出去走走了吧?」

赵桓钦眉心直跳,露出一脸忍耐的笑容,「夫人说得是。」

颜淡疾走两步,将他的手臂往前面一带,回首微微笑道:「你也知道,我犯起病来脑筋就不怎麽清楚……」对方的脸色白了白,还是笑着的,「这没大碍的。」颜淡初时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此刻见他这种脸色,便知道他是有伤在身,更是变本加厉,牵着他的手臂左晃右摇,「算起来,我们成亲有多少年了?」

赵桓钦本想抽回手,却不想被对方死死地抓着,嘴角抽了抽,「近廿年了。」

颜淡哦了一声,突然佯作摔倒,一手抓着他的右臂,另一手环过他的肩,还重重地撕扯了一下,赵桓钦脸色煞白,扯着嘴角似笑又没笑,「夫人小心。」

颜淡将手背在身後,只觉得手心湿漉漉的一片,柔声道:「相公,你的脸色好生难看,不如过几日再陪我出来逛?」

任是泥人也是有性子的,颜淡很懂得见好就收。

何况赵桓钦身上的伤不轻,也亏得他今日穿了深色的衣衫,便是伤口渗血也看不出来。颜淡看着他步履匆匆走进书房,顾自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只见芒鬼拿着两根粗木棍迎面过来,轻声道了声:「夫人。」又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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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如屑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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