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盲天使 （下）
我心头一甜，“小丛，是我。”
良久。。
“哥！”
我看见妹妹从里屋出来了，神情欢喜。
一席素裙衬着清秀出尘的脸，乌黑的长发紧贴着雪白的脖颈，广寒仙子下凡，也不过如此了。可造物主是残忍的，它不喜欢它做出来的东西十全十美，所以要略去点什么。
那是一双先天性失明的眼，瞳孔里没有夜的颜色，更仿佛是黄昏中的残阳。升起是绝望，落下是忧伤。尽管这样看她都二十年了，可我再次直视着这对眸子的时候，心中还是无限的落寞。
妹妹摸过来一下把我抱个满怀，哽哽咽咽：“哥，我真的好想你，非常想非常想！你两天没给家打电话了..”
我连忙放下东西揽过她：“啊，两天没打了？哦，呵呵..工作太忙了！好了好了，这不是回来了嘛！”
“嗯嗯！哥坐下，我给你倒杯水。”
“嗯，妈怎么还没回来啊？都六点了。”我把妹妹扶到沙发旁坐下。
“妈妈在开会呢，快回来了。”
我顿了顿，说：“哦，我买了好多东西回来呢！腊肉、土鸡、腌菜..哦，这还有一篮橘子，光英哥给你买的，驱寒！”
“嗯，你不在家的时候，他经常会来看我。但我对他..唉，不知道怎么说好。”
她这么说，我心里是明白的。光英一直喜欢小丛，也不嫌弃妹妹残疾。从小到大哪怕是过家家，都对妹妹照顾的体贴入微。前两年甚至还上门提过亲，妈妈和我自然赞成，他父母一开始却不同意。毕竟小丛是个盲人，说白了就是个包袱，结婚是一辈子的事，可要考虑清楚。后来不知道光英是怎么把他父母说通透了，得到了那两张极其不易的赞成票。本来我们以为都成了，满心欢喜的子弹怂恿着我去跟小丛说。做哥哥的嘛，妹妹终身幸福我是决不推辞的，可就是我跑到妹妹房里一提这事，还没说跟谁结婚呢，小丛就一个劲儿的把我往外推！自己躲在屋里几天不见我。因为这事，光英郁闷了好一阵子，现在人更沉了，不像以前什么话都对我说。我知道，爱越深就是伤越痛。
拉回思绪，我忙叉开话题：“来来来！小丛你看哥给你买了什么。”
我拿着装有小白鼠的笼子，在她耳边轻轻地荡着。
“啊！。。什么呀！还‘吱吱’叫！怪吓人的！”
妹妹摸索着躲到一边去。
“哈哈！别怕别怕！关在笼子里呢，一只小白鼠。”
妹妹仍有些顾忌：“这东西家里都有吧，会偷吃粮食的！你还买回来，妈妈知道了又要拨你皮了！”
“不一样！不一样！这个小白鼠是宠物，拿来观赏的，很可爱！你喂它吃东西它就会跑，在一个铁环子里面，跑的跟风车一样！”
说着，我把笼子放在茶几上，模仿着市集上小贩的那个动作，不过我自己又有了些创新。我用细铁棍先戳了几下那个小家伙，等它“唧唧”鬼叫了一阵，我才去敲小铁环。这小家伙还挺争气！一下子跳上摩天轮，“呼啦”“呼啦”地跑了起来，轮子发出愉悦的呻吟。~~~~看得跳跳一“脸”兴奋，我开心的溢于言表。
妹妹似乎也不那么害怕了：“它在跑吗？”
“嗯！像风一样。”我得意洋洋的坏笑着，就好象摸到了世界小姐的大腿似地。
妹妹胆子更大了，竟然敢把耳朵凑过去认真地听，渐渐的脸上绽起久违的笑容。好奇心压死人嘛！太有见地了。
“喂它点儿东西吧，它会累的。”妹妹说。
“行！”
都快三十了，我还真是童心未泯，翻箱倒柜的从包里掏出一大堆东西，妈呀！没洗的袜子都掏了出来。。还好妹妹也看不见，跳跳这个傻叉只顾看小白鼠也不甩我，我赶紧把袜子又塞了回去，开始找那包饲料。放哪了呢？怎么找也找不到。
妹妹忽然问：“哥，它吃橘子不？”
我一愣，马上小时候那股贼劲儿就上来了：“不知道，哥试试！”
于是，我拿出一个橘子三下五除二的剥好掰成两半，自己先填了一块在嘴里，撕了一片，小心翼翼地伸进笼子。果然，小白鼠看见有东西进来也不玩了，跳下摩天轮飞快地跑到水槽边，竟挺人性！先打量了下眼前的东西，然后用鼻子拱拱，最后才吃了起来。
“哈哈，它吃！”我高兴的仰在沙发上。
就是嘛，鼠是啮齿类动物，杂食！“吖！”妹妹也欢快地鼓着掌。
这时候我听见门外渐渐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随即，虚掩的门就被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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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话声中我站了起来。
来人进屋后微微一怔就侧目过来看我，只是瞬间，喜悦攀上眉梢。
象征式的白色大褂，五七折路的筒子裤，还有我喜欢的清爽短发，这个不变的身影牢牢地占据着我生命中的全部刹那。尽管岁月在她脸上斧凿出了道道沟壑，或深、或浅，但美貌依然没有忘记在这里流连着，可以想象，她年轻那会一定美得风华绝世，美得不可方物。
妈妈高兴地看着我：“回来啦！你个臭小子，要回家也不先打个电话，妈还没买菜呢。”
说着她脱去白外套，我连忙上前接过：“今天刚回公司就通知放假，我才直接回来的。”我把工作服挂在门口衣架上。
“菜什么的就不用操心啦，我在古镇买了好多特产，您赶快拿去做点好吃的吧！”
妈妈白了我一眼：“哪有这样儿子？刚回来就让妈作饭，都不怕把我给累着..”
虽然是这样说，可她心里的喜悦溢于言表。哪个做父母的不挂念自己在外的儿女，风筝飞的在高，线依然握在手中，走的出瞳孔走不出视野，走的出掌纹，也走不出掌心。我把妈按在沙发上，又剥了一个橘子：“看您说的！等您儿子有出息赚到钱了就请两保姆，到时候妈您啥都别干，天天出去搓麻将！现在嘛，先吃橘子..”
“哈哈！好好！我等着呢！”我掰开一瓣开玩笑似的胡乱塞到妈妈嘴里，惹得她连连翻眼用手戳我。
我“哈哈”一笑跑开，又把剩下的半个橘子都放在了妹妹手中：“妈，你还能打的到我？今非夕比咯！哈哈..”
都快奔三了，可在妈妈面前我孩性十足。想想也是，小时候总觉得妈妈力大无穷，每次闯祸回家都要被她夹在胳肢窝下打，动都动不了。
妈妈会心地笑着，好不容易止住，才把半个橘子吃完。
不知怎么我突然想起了寇小喃，顿了顿就对着妈说：“妈，跟你说个事情。明天我同事来咱家做客，你早点回来招待下别人，留她在家吃顿饭。”
“男的女的！？”
一听到有人要到家来，妈妈像触了电一样赶忙追问我。
我很随意地说了句：“女的。”
这话可真有杀伤力，妈妈一听是“女孩”竟慌忙地跑过来一把抓住我：“你个臭小子！有女朋友了怎么不早点告诉妈？现在才带回来！姑娘是哪的？多大了？唉，其实这些都不重要，哈哈！只要是儿子看中的女孩妈都喜欢！”
她看我低着头不吭声，以为我在躲避什么，又接着问：“是不是怀孕了？瞒不过去了是不是？几个月了？她父母..”
小丛这时候也侧脸过来对着我，那种诧异的表情难以直视。
从妈妈起身我就感觉不对了，她后面的话就像竹筒里倒豆子般噼里啪啦的一大堆，我越听越惊，越听越汗，没等她说完我就再次一把将她按到沙发上：“妈！人家就是来咱家吃顿饭，顺便看下您和小丛。你想哪去了？还..还几个月了亏您想的到...”
无料妈听完这话不依不饶：“我的傻儿子啊，难怪你到现在还讨不到老婆！人家一个女孩家家有什么事不能在公司里办的，非要跑你家来？还说看你老妈和妹子？肯定是对你有意思！”
我随即哑然。
因为本身也感觉到寇小喃对自己确实有点情意，所以也没理由和她争辩下去了，无奈的耸下肩转身就准备回卧室，可妈妈又叫住了我：“好啦好啦，这事先不提，反正明天来了什么事也逃不过你老妈的法眼，哈哈！”
她自己一个人说话一个人笑，笑到觉得差不多了又对我说：“来，儿子坐下！妈跟你商量个事。”
经过这一小段时间的洗礼，我神情木木的走到沙发前坐下：“恩，啥事..”
妈妈掳了掳额前的刘海，貌似恳求地看着我：“儿子，后天我们院从省调来一位脑科医师，单位要为她搞一个欢迎仪式。你辛苦点，再来走个场。”
听了妈这句话我脑中瞬间一片刀光剑影、铁马金戈，想起了下午寇小喃对我说的“如此这般”，吓得我眉毛打结：“妈，你怎么还让我干这事啊？上次走私单都被同事知道了，万一传到领导耳朵里我还干不干了..”
“那..那怎么办？我都跟院长夸下海口了，你可不能让我难堪..”
妈妈底气很弱，顿了顿又补充了句：“你不知道这次单位里有个去首都学习的名额，妈争取好久了..”
妈妈就这样看着我，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那种目光恭维，且穿插着渴望。这么一瞬间，让我想起了小时候。
小的时候，我很贪嘴。每次放学回家也不做作业，书包一扔就领着妹妹去医院找妈妈。可妈妈总有做不完的事情，没空带我们。这时候我就会拼命地撒娇，扭捏，并且会用这种恭维、渴望的眼神绑着妈妈。说来也神奇，妈妈总能适时的从口袋里变出几颗彩糖，给妹妹两颗，给我两颗。我们拿着战利品就坐在院子里的水池边开心的分享。我吃糖很快，“嘎嘣”“嘎嘣”三俩下就咬碎进肚了。妹妹却喜欢含着，慢慢享受着那种糖化成水、丝丝入喉的甜蜜。而剥下来的糖纸也全是宝贝。把它们摊平，然后对着天空，就可以看到各种颜色的太阳：青的、绿的、蓝的...还能叠在一起看！紫红的、腊黄、草青...
努力的抽回思絮，我把这丝感动深深地埋在了左胸膛。当下，却再也没有拒绝她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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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丰盛的晚餐。
吃过饭后，我坐在沙发上随意的看着电视。翻来翻去也没什么好台，就看见几个歌星在那唱唱跳跳，好像是去年选秀出来的那几个人吧。女孩子，青春洋溢，就是太中性了。从早先的李宇春、周笔畅，到如今的李霄云、曾轶可，不禁令我想起一句笑话：生活，就像超级女声，能笑到最后的都是纯爷们儿！哈哈..
“哥，你笑啥呢..”
我一个人坐那意淫挺严重，都笑出来了，竟没留意小丛什么时候过来的。
“哦，看电视。”
妹妹也没接我的话，只是安静地坐在我身边。感觉到小丛心里有事，我索性把电视关了，然后看着她。
发现异样小丛连忙问我：“怎么不看了？”
“嗯，哥想陪你说会话。”我微笑道。
“不用不用！哥你看吧，我坐在旁边就行不用管我..”
这就是小丛。双目失明使她天生就有种自卑感，她说话从来都是很细、很小声的，因为她没有自信。开心的时候、难过的时候，发呆的时候、思考的时候..统统的、统统的埋在心里。
不经意间，我又看向了那盆花。晚风拂过窗台，白色的窗帘翩翩起舞。那里摆放着爸爸最爱的两盆君子兰，和那盆花。白色的小骨朵努力的撑起着，仿佛要告诉你，它将要怒放。它有一个美丽的名字，沫上花。很美、很美..像妹妹一样，她们都很美，美的触目惊心，美的不可言语。可是，都有美丽的缺陷。这是永远的遗憾。
小丛用指尖梳理了一下发丝，这时转身对着我说：“哥，我们去小池塘吧。”
回过神来，我看向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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