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冯阔顿了顿,缓缓放下茶盏,打量她,「你一向同刘氏亲厚,这些日子也一直是刘氏在照顾你,日後同她一处也算有个照应。」
孟云卿不紧不慢地道:「冯叔叔,娘亲才过世,我想在这里多陪陪她。虽然爹娘都不在,至少这里还有一个孟府,是家。冯叔叔帮忙置了了田产和铺子,云卿生活无虞。」
冯阔是怕她吃苦头,才会想起刘氏。「若是拿定了主意,就再找个靠谱些的婆子。你年纪尚小,府里府外拿捏不住,我再从家中寻几个可信的管事和小厮来孟府帮衬。」
孟云卿咬了咬唇,起身微微福了福,「冯叔叔的照顾,云卿无以为报。」
「你爹娘都不在,我若是安排不好,日後如何有颜面去见他们?」
孟云卿便不再提。
临到晌午,屋外又开始飘雨,冯阔不让她送,就由娉婷代劳。
雨声叮咚敲打在窗前,孟云卿便恍然想起前一世里,自宋景城入京,有多少个日子她都是这般在家中看着雨滴打发时间,无聊度日的。
重生不过十余日,却又好似前世一般。
待得屋外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收起思绪。娉婷不会如此冒失,冯叔叔前脚才离,有人後脚便来了孟府,一刻都忍不住。
孟云卿伸手拎了茶壶,缓缓倒入杯中,恰巧刘氏进屋,她既不起身见礼,也不开口问候,甚至都不抬眸看她。
刘氏脸色有些挂不住,这些日子,这个小妮子像换了性子一般,让她捉摸不透,好几次她都有错觉,这小妮子看出了她的心思和用意,她只能耐着性子好声哄着,只等孟家一到手……刘氏眸色一厉。
等这杯茶倒好,孟云卿微微抿了一口,才悠然抬头看她。
刘氏神色关切的笑道:「吃茶也不叫上你大伯娘,什麽时候和我生分的?」
孟云卿浅浅笑了笑,撂下茶盏,静静看她,既不接话,也不请她坐,刘氏面上的笑意便有些僵硬,又一时寻不到好的台阶下,孟云卿抿唇,她也跟着笑。
前些日子,她有意无意透露给冯阔听,她想收养孟云卿,孟云卿尚小,还需要人照顾,身边哪能没有做主的人,否则将来的婚事也成问题,冯阔毕竟是男子,不方便走得太近,这小妮子日後的婚事还得仰仗自己。
见冯阔是赞同的,她心中也就十拿九稳。
孟云卿早前和她亲近,这回子哭晕了一场,却突然变了性子,她是有些措手不及,但冯阔这麽个会权衡利弊的人都首肯了,事情应该是没问题的,她虽隐隐有些担忧,仍觉得依照孟云卿平素的性子是不会逆着冯阔的。
可谁想冯阔今日晌午离开,收养孟云卿的事却只字未提,她顿时心中慌了,莫不是冯阔心中有了旁的打算?
那是万万使不得的。
她匆匆赶到孟府,又从下人口中打听到,冯阔会打发些得力的婆子和管事来孟府,刘氏那颗沉下去的心才放松了大半。
没将那丫头送出去就好,她还有机会,婆子和管事都是下人,哪怕是冯阔的人,方法得当的话便不会碍自己的事。
眼下,她应当脸皮厚一些,重新博得孟云卿的信任。才失了娘亲的孩子,她多费些功夫,就能像最初那样赢得她的心。
思及此处,也不顾面上的尴尬了,她自顾自搬了凳子,寻到孟云卿对面坐下,亲热的拿了茶杯,拎起茶壶给自己倒茶。
茶分三口品,刘氏却一口饮尽,仍不觉解渴。
她看了看茶壶,还是停了手,朝孟云卿叹道:「也只有弟妹那样的妙人儿才能泡出这样味道的茶。」这是在夸她尽得真传,茶香四溢。
孟云卿这才应声,「大伯娘谬赞了。」语气淡淡的,虽是敷衍,却好歹算是开了口。
刘氏备受鼓舞,见到成效,继续打蛇随棍上,「这段日子瘦了这麽多,若是你娘亲见了,只怕会心疼,大伯娘去给你下厨。」
刘氏的丈夫其实同孟家没有血缘关系。
他家道中落,却是雅致的人,初到珙县时同孟家是邻居,和孟父走得近,後来他过世了,刘氏一人照顾三个子女,生活不易,孟父便让云卿唤她一声大伯娘,时有接济。
後来刘氏将宅子卖了,留了些钱过日子,带着儿女迁去了城西,每隔半个月还是会领着孩子来孟家。
孟父孟母对刘氏没有戒心,刘氏厨艺很好,丈夫过世後靠做厨娘勉强过活,日子过得清贫。
每次来,刘氏做的饭菜孟云卿都很爱吃,於是刘氏变着方子给孟云卿做好吃的。
讨好孟云卿,就等於讨好了整个孟府。
对刘氏而言,孟云卿天生好命,家中殷实富庶,有爹娘护着,终日过得天真烂漫,命苦的却是自己的三个孩子,冬日里还要随着她做活,冻得小脸通红。
命运的不公,深深刺痛了她的眼。
一到孟府,她就止不住的想,这若是她自己那三个孩子的该有多好!
她哄孟云卿欢喜,孟云卿果然就和她亲近。
人前,她对孟云卿比对自己三个孩子都好,人後,她会忍不住偷偷拿走些孟家的点心水果,事後见到三个孩子欢呼雀跃,她大受鼓舞。
後来,她开始偷拿些孟家值钱的器皿,孟家也彷佛不知不觉一般。
回家後,她便将偷来的器皿当掉,换来的钱能给孩子们置些新衣裳,她的负罪感又减轻许多。
再往後,她在孟母房中闲叙,看着孟母取下那对翡翠耳环放入红木的首饰盒中,忍不住咽了口水。
孟父过世,孟母一病不起,看着憔悴的孟云卿,刘氏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觉得机会近了。
孟父不在了,若是孟母撒手人寰,她只要将孟云卿拿捏在手中,整个孟家都是她的囊中之物。
她觊觎的,是整个孟家的财富!
她等了这些年,好不容易才等到今时今日,怎麽可能如此轻易放弃。
刘氏弯眸起身,她要重新博得孟云卿的好感,让她尝尝小时候的味道,参杂着记忆的味道,最容易左右人的想法。
刘氏正欲转身出屋,却听身後之人开口唤她,「大伯娘留步。」
孟云卿起身,缓步上前,「前几日,我请冯叔叔帮忙,将娘亲的首饰和府中值钱的物什当了,在珙县附近置了些田产和铺子。」
刘氏愣住,又听她开口道:「置的都是死契,十年以内不得转让和售卖,每月靠这些田产和铺子收租,刚好够府中每月的用度,只是闲钱就少了许多。」
刘氏瞳孔一缩。置了死契,十年内不得转让和售卖……她的嘴唇霎时失了血色,有些失态的看着眼前这十二三岁的丫头。
她原本是计画将孟云卿带去清平,清平离得远,那里没有人认得孟云卿,她能冠冕堂皇夺了孟家财物。
若是在珙县——珙县都知晓孟云卿才是孟府正经的姑娘,哪里容得她一个没有半分沾亲的大伯娘做主。刘氏捏紧了手心。
孟云卿这一句,打乱了她全盘计画。
人不怕没有希望,怕的是尝了希望的滋味却又突然破灭。
刘氏眼底泛起一丝猩红。还是有法子的!只要去了清平,这些租子钱她可以代孟云卿收,等限期一过,她就将这些田产和铺子卖了。
天无绝人之路,刘氏深吸一口气,要自己冷静下来。
孟云卿已走到她跟前,明眸轻睐地看着她,她又有瞬间错觉,这丫头似是已将她看透一般,她竟感到不寒而栗。
「大伯娘日後还是少来孟府吧。大伯娘的大儿子断了腿,正躺在家中将养,大伯娘哪里有不照顾他,却日日往孟府来的道理?」
刘氏怔住,「你……你说什麽?」
「大伯娘的大儿子欠了赌债,将家中的钱都赔光了不说,还欠了不少外债,才被人打断了腿。大伯娘的小儿子虽然孝顺,却受兄长牵连,终日惶惶度日。大伯娘的小女儿十五六了,还未说亲,连半分嫁妆都没有。大伯娘,可是想拿孟家去填?」
刘氏一个激灵,「你……你……」
孟云卿敛眸,「还请大伯娘以自己家中为重,日後少来孟府。」
一字一句,清晰明了,刺得刘氏无处躲藏。
「孟云卿,你!」刘氏一口恶气涌上,可刚刚开了头,又止在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