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她不敢同这丫头闹翻,断了日後修补的机会,这个时候,即便心中有百般震惊和惶恐,还是要压下来,苦口婆心的道:「云卿,大伯娘知晓,你娘亲才过世,你心中不好过,大伯娘只是想……」
刘氏话到嘴边,却兀的噎了回去。
对上孟云卿那双眸子,刘氏忽然意识到那些话搪塞不过去,便倏然调转了话头,装出痛心疾首的样子,「是!是我的大儿子欠了赌债,被人打断了腿;小儿子担心受怕,连屋门都不敢出;我女儿还未说亲,连嫁妆都被她那个不争气的哥哥败光了。可他们的娘亲还在,云卿,你何时才懂大伯娘的苦心?!」言罢,抹了抹眼泪,连鼻尖都是微红的。
若非已然活过一回,知晓刘氏真正的秉性,此刻刘氏眼中的诚挚,只怕还是会将她骗过去的。孟云卿轻叹,「大伯娘的苦心,可是要带我去清平?」
「怎……怎麽会?」刘氏心中一惊。
清平之事,她从未对第三人提起,她自诩小心谨慎,即便是对冯阔也是点到为止,只透露了要照顾这丫头的心思,哪里会将清平之事和盘托出?
这本就是秘密,是她留的後路啊!这丫头是如何知晓的?
惊诧写在脸上,便连说话都无法淡定,刘氏心虚颔首,心里还在拚命思忖着要如何应付过去。
孟云卿却又道:「大伯娘是想先徵得冯叔叔同意,住进孟府,然後藉着照顾我的名义,将孟府掌握在手中。冯叔叔虽然人在珙县,可终究有偌大一个冯府产业要照看,无法兼顾。大伯娘是想赢取冯叔叔信任後,就做主遣散孟府的家仆,再将孟府的家宅和私产处理妥当了,带我一同搬去清平。这样一来,旁人根本不知道我们搬去了何处,冯叔叔也无处寻得我们下落。
「只要到了清平,大伯娘和三个儿女就是外地迁来的富商,再不用咬紧牙关度日。至於我,虽是累赘,却总有办法送走,找个普通人家打发便是,若是日後另有几分姿色,就卖到达官贵人家中,赚个好价钱。」
刘氏眼中大骇,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心中打算全被人看破,她根本无从辩驳,也不知要如何辩驳。
孟云卿不再看她,重新回了桌边落坐,自己斟了一杯茶,缓缓送至唇边。
良久,屋内静默。
刘氏这才彻底想通,难怪这小妮子近来变了性子,难怪她再掩饰都毫无意义——孟云卿已然将她的心思看透,说得她心惊胆战!
可要她就这样放弃,哪里甘心?!
刘氏咽了口口水,厚着颜面开口,「云卿,你心中如此看待大伯娘,大伯娘无话可说。可平心而论,这些年大伯娘对你不好吗?从你娘亲病重到去世,大伯娘哪里不是忙里忙外帮衬着?就算你不领情,大伯娘这没有功劳,还没有苦劳吗?」
刘氏深吸口气,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便更加理直气壮,「你不想我来,大伯娘日後可以不来,可这些年的辛苦费,你要如何同大伯娘算?」
孟云卿微微抿了一口,杯盏之中的茶又凉了几分,便不宜入口了,索性拢了拢眉头,淡淡道:「这些年,大伯娘从孟家拿走的东西还不够吗?」
只此一句,刘氏再次僵住。
「你……你说什麽?」刘氏恼羞成怒,「你血口喷人!」
原来这丫头全都知晓,只是装作不说,就坐等着自己开口,然後从旁奚落。刘氏恨得咬牙切齿,她的算盘不可能就这麽落空!
孟云卿的态度已然明了,怕是半两银子都不会给她,她苦心经营良久,心底的怒气哪能轻易压得下去。
「笑话!孟家丫头,你口口声声污蔑我拿走孟家的东西,可有证据?!」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拿出什麽证据来?
旁人看来,她待孟家不薄,哪能轻易凭这丫头一句话翻盘!至少气势上不能弱下来,否则心虚之色便跃然脸上。刘氏故作镇定。
孟云卿不急不躁,依旧慢悠悠道来,「大伯娘靠给城西的富人家做厨娘为生,一月的工钱能有多少?家中不仅有三个孩子要养,还有一个不成器的儿子赌债要还,一个月工钱入不敷出,算一算便知晓。」
原来不曾有证据,只是推算而已。刘氏松了口大气,转而轻蔑道:「孟家丫头,难道我亡夫去了,不会留点家当给我和三个孩子过活?这点就是到了官老爷处也有理可说,哪容你一个丫头满嘴胡话!」
屋外大雨倾盆,猛然一道雷声劈下,吓得刘氏一哆嗦,她心中又恼又惊,就连屋外匆匆的脚步声都忽略了过去。
娉婷行至门口,刚好听到刘氏激动的吼着这句,屋内气氛好不尴尬,她不敢进来。
刘氏看见她,脸上更是挂不住,她呵斥惯了娉婷,此刻在娉婷面前只觉更抬不起头来。
娉婷也怔住,半晌才福了福身,走到孟云卿身後,也不敢吱声,只是默默看着自家姑娘。
孟云卿却是不受影响,「城西的当铺,大伯娘是常客吧?当铺里的买卖掌柜都是有记录的,拿当铺里的记录和这些年孟家丢的东西比对自然就知晓了,总不至於大伯娘家的东西总与孟家失窃的东西一样吧。」
城西当铺!刘氏心中一惊,她……她怎麽知晓得如此清楚?
将刘氏的表情看在眼里,孟云卿继续道:「大伯娘这些年对我们母女的照顾,云卿一直记在心里,可要是当铺里再查出些旁的东西,并非出自孟家,大伯娘要如何自处?」
言外之意,孟家的东西她可以不追究,旁的脏污便由不得她了。
刘氏心中的天平轰然倒塌!这些年,她在孟家拿得顺手,自然也得意忘形,有时在城西富人家做活,也忍不住习惯性顺手牵羊,只是孟家的羊大,旁人家的羊小,她的手都算不得乾净。
见她惊慌失措,娉婷满眼惊讶,刘氏这些年竟然……
正诧异时,又听孟云卿开口,「方才让阿四去衙门请于捕头,到了吗?」
衙门?于捕头?刘氏脸色瞬间铁青。
娉婷慌张点头,「该是快到了。阿四说他同于捕头提起,府里前几日丢失的一对金银烛台是给夫人守灵时用的,于捕头大怒,说守灵用的东西都敢盗,哪里还有对死者的敬意。」
刘氏下意识咽了口口水,她哪里料想到平日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丫头,会有这麽一手?!
于捕头嫉恶如仇,以他在珙县的威名,要查出她偷拿孟府的东西简直易如反掌,她若锒铛入狱,家中的三个孩子要怎麽办?老二是个不顶事的,要是由着老大性子乱来,他们兄妹三人今後怕连立锥之地都没有。
刘氏此时哪里还有先前那股气势凌人的样子,脚都软了。
「想来大伯娘家中的事务也多,云卿就不多留了,」言罢,顿了顿,吩咐娉婷道:「娉婷,让安东送送大伯娘。」
不是让娉婷送,而是让安东送,这是要支开娉婷。
娉婷愣愣点头,全然没有领会。
待得娉婷跑出去,孟云卿才轻声开口,「大伯娘日後还是别来孟府了,多照顾照顾自家吧。」
这事过後,刘氏果然没有再来孟府,孟府一时清静了许多。
娉婷是心中藏不住事情的人,总是忍不住找自家姑娘打听刘氏偷拿府里东西的事情,姑娘是如何知晓的?
姑娘在府中从不管事,更别说管帐之类的,先不提刘氏在暗处污下的银两,即便是府内少了几处值钱的器皿,姑娘恐怕都分辨不出来,为何有关刘氏种种,她却清楚得很?
孟云卿笑笑,搪塞而过,「不是我清楚,是娘亲清楚。娘亲觉得刘氏一人独自带着三个孩子不容易,才不同她计较,结果娘亲刚过世,她就打起了孟家的主意。」
娉婷好一阵後怕,「幸亏姑娘发现得早,否则还不知往後会如何?」
想想刘氏平时训人的表情,娉婷全然不敢再多想像,要是姑娘日後托付给刘氏会怎样?
娉婷又道:「既然姑娘早有刘氏行窃的证据,为何现在才拿出来?」
孟云卿微微一叹,「若是真有证据便好了,娘亲过往管帐,家里丢了什麽东西自然清楚,既然清楚便能蒙混过去,既是有心偏袒刘氏,哪里有什麽帐目可查?我不过是吓唬她罢了,只是刘氏心虚,自然也就当真了。」
说到底,若非冯叔叔将田产置办下来,她也没有底气同刘氏彻底闹僵。
眼下刘氏这个祸患已除,她不用重蹈前世覆辙,在珙县,孟家也是一方小富,旁人也不会轻易打主意到她头上来。
不去清平,便不会遇到宋景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