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他有多久没见到那个身为他母亲的女人了,有十几年了吧。自从她知道慕长宏并不在意他,也腻歪了她之后,她就将自己扔下,再不知踪迹。
这次找上他,也是因为看到了他订婚的消息,她找到自己想见他的时候,他不是不知道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但他还是开车到了那家小餐馆去见了她,他的身形样貌和这个偏陋的小餐馆格格不入,就如同她的老去的面容和他的对比一样。
再见到她的那一瞬间,他真的无法从面前这个鬓间霜白,衣衫脏旧,散发着浓烈香水味艳妆的女人和自己的母亲联系到一起。
她先是感叹的说了一番思念他的话,那些话听起来干涩又无趣,但教养和习惯让他如往日一般温柔的微笑并轻声安慰了她,只是从始至终,他也没说过他有想她,事实上,要不是她找上门来,他真的从未想起过她的存在。
之后的事情就如意料中一样,她说她命运不顺,多年未嫁,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一个依靠。她说她喜欢小赌,欠了一些欠款,走投无路,追债的人找上门要杀她。她频频朝窗外看,慕清川注意到外面有个骑着摩托车的中年男人,正靠在车上吸烟,也不时的朝这里看,那个人,应该是她现在的男人了。
她哭哭啼啼的求助,染上睫毛膏的眼毛连成一片,眼眶都黑了,像只破了相的母熊。
看到她的样子,慕清川的心底没有一丝怜悯,只是觉得……很好笑。
并不是因为她是自己的母亲,她现在的遭遇而觉得好笑,只是因为她的样子而已。
良好的修养让他忍住笑,只是淡声问:「所以你找我是想借钱吗?」
中年女人止住了眼泪,忙讨好说:「儿子,我知道你现在发达了,我也不求你以后赡养我,你就给我十万就行了,不然那些追债的人不知道会做些什么呢,求你了儿子。」
十万,在他眼里真不多。
但他更知道,只要开了这个头,就不是十万的事情了,这个女人会用尽一切的方法榨干他身上的每一滴血。
不过她说赡养?
慕清川是真的想笑了,这个身为他亲母的母亲生他是为了从慕长宏那里索取更多的钱财,他最开始对她而言就只是一个筹码。
从他记事起,她从未抱过他一次,对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别烦我」。
她每天都在试穿不一样的衣服,佩戴不同的首饰,她的目光从未在自己身上驻留超过三十秒,这样的一个女人,现在对他说,不需要他的赡养,他倒是真想回一句,你有抚养过我吗?
不过他今天并不是来算旧账的,对于她的要求,他并未说什么,只是从兜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到桌上,她立马想抢走,却被他按住:「等我离开,你再打开,这么简单的要求你应该能够做到吧。」
她眼眸一亮,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这么薄,是支票吧!会不会是一张空的,任我填数字呢,那我是多写一点还是少写点呢,还是先别多写了,不然以后不好再要钱。
慕清川松了手,起身走出饭馆。启动车子离开,转方向的时候注意到一直在街对面吸烟的中年男子小跑到店里。
他驶向大道,离开这里,不禁在车内低笑出声,他可以想象到那两人欢喜的打开信封僵硬后暴怒的表情。
其实他不过是在那个信封放进一张纸条,是那个女人抛弃他时写的:儿子,另guai妈妈,我走了,别来zao我。
儿子,别怪妈妈,我走了,别来找我。
那个错字连篇的纸条他留到现在,终于能够物归原主,也将那纸上的话原数还给她。
女人,我不怪你,你走吧,我不要你。
母亲这个词,已经不适用在她身上了。出现这个意识的原因是因为他见到了另一个母亲,那个深爱自己儿子,却苦于不知如何表达的那个女人。
那时他大约是八、九岁,放学回家时看到自己门前站着一个女人,那时他还没有辨别女人年岁的意识,只是直觉的认为这个女人很漂亮,很舒心,让他看了心很平静,所以他没有蛮横的去让她滚开,而是上前问她是谁,想干什么。
她看到他的时候很惊讶,沉默的看了他好一会儿,让他的耐心都快没了。
她问:「你是这家人的孩子?」
她的声音真好听,他回:「是啊。」
然后她露出一种表情,好像很难受,但那时他深受自己妈妈的影响,并不是十分在意他人的感受,所以也没有出声询问。
「我姓林,我是来找你妈妈的。」她这么说。
那时他以为她只是以往找妈妈玩的那些人一样,于是拿出钥匙开门让她进了屋:「那你进来等着吧,我妈妈会很晚回来,要知道平时我不会让人进屋的!」他语气不善,没有得到道谢有些不满。
于是他就没有理她,放下书包,自己去厨房煮方便面吃。
那个姓林的女人似乎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在卧室停留了好一会儿后,才看到在厨房里的他,那时他正踩着小凳子煮水。
她看了他一会儿,缓缓问:「你每天都自己做这种东西吃吗?」
「对啊。」
隔了片刻,她打开厨房,看到里面全是酒和碳酸饮料后皱了眉,她握住他的肩膀,低声说:「你回客厅吧,我给你做。」
「好啊。」有人主动做饭当然好,他跑回客厅看电视。
很快,从厨房传来香味,她端出一碗面,显然不是他平时吃的方便面,不知她是怎么做的,一样的面由她做就特别好吃,他大口大口的吃,汤水溅到衣领,她注意到后微微笑了,她抽出纸巾帮他擦了擦:「别吃这么快,锅里还有呢。喝汤就端起碗,不要把头埋进去。」她的声音又低又柔,给他擦衣服靠近时他能闻到她身上好闻的味道,比面更香,比妈妈擦的香水更好闻,看着她的微笑,他不由得呆了。
「真的这么好吃吗?」她问。
他连连点头。
她又笑了:「我儿子从来不说我做的东西好吃或者不好吃,我一直以为我做的很普通呢。」
「你有儿子?」他问。
「……嗯。」
他有些好奇:「比我大还是比我小?」
她的笑容褪去:「比你……大一些的。」
一瞬间,他有些嫉妒那个比他大一些的那个人。
那个人有这么好的母亲,一定比他幸福多了。
他仰起头问她:「那我能当你儿子吗?」
她愣了,随即摇摇头。
「为什么?我哪里不好吗?」
「不是的,我只能是我儿子的妈妈,你也有……你的妈妈啊。」
可是我的妈妈,没有你好。
他沉默了,不再吃面。
她低叹了一声,摸摸他的头:「我先走了吧,你再吃点。」
鲜少的,他站起身送人出门,他看到她踏着高跟鞋坐到路边的车里,他还记得她穿着一身白色衣服,很端庄,很漂亮,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做的面非常好吃,她笑着给他擦衣服上的油渍,告诉他吃饭要端正身体,不要着急,后来,他知道,她是他爸爸的妻子,真正的妻子。
那时,很多次他都不断在心底发问,他的父亲不要那样美丽的人,却抱着一身烟味的妈妈哈哈大笑,到底是为什么呢。
渐渐地,他开始模仿那个女人,像她说的那样端正吃饭,不再朝人发脾气,而是淡淡微笑,渐渐地,很多人喜欢他,对他好,他觉得这样做是对的,听那个女人的话是对的。
可是当他知道那个女人的身份时十分诧异,按理说,他是破坏她婚姻女人的儿子,她不是应该十分讨厌他的吗,为什么还对他笑,给他做饭……
这个疑问,是很久之后季瑶给他解答的。
那时,他对她说他憎恨自己私生子的身份,季瑶也一定不会喜欢身为私生子的自己,他知道,季瑶的父亲也曾出轨,她有一个私生子的弟弟,因为那个弟弟,她的父亲抛弃了她和她的母亲。
可是那时季瑶摇着头告诉他,她从前的确憎恨她的父亲,幼时也恨过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弟弟,但她长大之后就不再恨了。
错的人是她的父亲,和他的弟弟没有任何关系,他的弟弟并不能控制自己的出生,是她的父亲出轨生了他,如果她的父亲不曾出轨,那么也不会有她的弟弟。
所以错的人不是弟弟,他也不曾伤害自己,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的出生也是一场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