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从前在府里,很难与他有如此亲密的空间,总是人来人往,众目睽睽,她真感激这回被囚在宫中,让他俩得以独处,不被打扰,就像一同坠入了宇宙的幽僻处,然而,这回她却不再觉得恐惧。
【第十七章疑点重重】
孙柔嘉没料到竟是豫国夫人亲自来接她出宫,豫国夫人见了她,面色凝重,几度欲言又止,彷佛有什么话要对她讲,却又难以启齿。
两人一同乘着车,一路默默无言,孙柔嘉只觉得气氛怪异之极,却也不敢主动询问。
「等会儿回了家,好好洗个热水澡,」豫国夫人终于开口,「若有柚子叶,可以一并泡了澡,能去晦气。」
「是。」孙柔嘉回应着,心中却只在意另一件事——笃君呢?今日为何不来接她?她心中不由得七上八下的,涌起很不祥的预感。
「等会儿回了家,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太过惊慌。」豫国夫人又道,「生死有命,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孙柔嘉凝眸道:「夫人,究竟怎么了?皇上怎么会放我出宫?难道……家父已经找到了?」
父亲被捕了吗?她什么消息也不知道,却比得知噩耗更加恐慌。
「你父亲确实已经找到了。」豫国夫人点点头。
「在哪儿找到的?」孙柔嘉连忙问道,「家父真的逃出京去了?」
她就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况且萧皇手段凌厉,孙仲尧哪里能逃得出去?
「等你回了家,一切就都知晓了。」豫国夫人却讳莫如深地答道。
孙柔嘉不敢再多问,只等马车绕进孙府巷口,停稳了,方搀着豫国夫人下了车。
正门处,鞠夫人已率奴婢亲自迎接,鞠夫人彷佛是刚刚哭过,两只眼睛还红肿着,她一身素色,头上无钗无饰,倒叫孙柔嘉着实奇怪。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无心打扮可以理解,但豫国夫人此番前来,用如此装扮迎客,似乎不太礼貌。
「参见夫人。」鞠夫人跪拜道。
「快请起,别顾这些虚礼了。」豫国夫人亲手扶起她,低声道:「后院已经安排妥当了?」
「桑姊姊在打理呢,犬子也在一旁帮忙。」鞠夫人哽咽地答。
「此事没有声张吧?」豫国夫人似不放心,又问道。
「亲朋好友一并没有说,」鞠夫人抬眸看了一眼孙柔嘉,「本来,棺木昨夜就要悄悄停到寺里去,只等我们大小姐回来,见她父亲最后一面。」
轰然一声,孙柔嘉脑中似有什么炸开了,最后一面……父亲难道已经被萧皇斩立决了?「柔嘉,」豫国夫人回过身来,轻轻拉住她的手,「你去看看吧。」
孙柔嘉当即奔进门去,一路跑到后院,便听闻一阵隐隐的哭泣声,桑夫人领着小暖和孙廷毓跪在一副棺木前,皆着素服,外围一众仆婢皆俯身在地,皆是泪涟涟。
棺木尚未上钉,一角未曾合上,孙柔嘉缓缓走上前去,静静地看了一眼——孙仲尧的遗容彷佛被水浸泡过,泛白肿账,略显恐怖。
「父亲……」孙柔嘉颤声道。
虽然,他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可自她这一世有记忆以来,他一直待她信任有加、亲切关怀。
「姊姊,你可回来了,」孙廷毓道,「父亲他、他……」
「怎么会这样?」孙柔嘉怔怔问道,「父亲看来像是溺了水?」
「父亲的屍身就落在后院的老井里。」孙廷毓再度哭了,「原来,他一直没能逃出京去……甚至都不曾出府。」
孙柔嘉万般惊愕,双眼圆瞠。
就在后院?原来,父亲早已死在了自家的后院?
「是如何发现的?」她不由追问道,「几时发现的?」
「小暖发现的。」桑夫人开口道:「皇上已经派仵作来验过了,应该就是老爷失踪的那一日,落入了井中。」
「不可能!」孙柔嘉万般不解,「那晚,父亲明明说他要出京去。」
她还给他银票和衣物,那些银溟呢?衣物呢?
若是遇到劫匪,也不至于在自家院中遇害吧?况且,看样子是在与她道别后不久就死了?
「想来,是父亲寻了短见。」孙廷毓道:「他走投无路,又不想祸及家人,只能如此……」
孙柔嘉摇头,不,于理不通,父亲都已经准备逃出京去,又怎会寻短见?
「那夜,父亲曾来找过我,」孙柔嘉索性直言道,「他说他要到崎国去,所以断不可能寻短见的!」
「长姊,父亲大概是在安慰你。」孙廷毓道,「崎国路远,别说能不能出京,就算出了京,也不能真避到崎国去吧?」
所以,父亲是临死前特意来看她,与她话别吗?她陷入一阵思索。
不,她觉得不像……若父亲真有什么临终遗言,也该对他的两位夫人和亲生儿子说才是。
「长姊,父亲那晚对你说了什么?」孙廷毓又问道。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叮嘱我要好好照顾家里。」孙柔嘉道。
「这就对了,父亲临终,一定是希望孙家能得人照拂,」孙廷毓道,「想来想去,也只有长姊你能指望了。」
孙柔嘉怔怔的,总觉得此事充满疑点,是吗?她并不觉得自己如此重要,就算有苏笃君当靠山,也不值得父亲如此托付。
父亲绝非自杀,这其中肯定另有隐情。
「柔嘉,」不知何时,豫国夫人站在了她的身后,「请节哀。」
「夫人,」孙柔嘉不甘地道:「还请仵作再次验屍,有些疑窦,我想请教仵作——」
「柔嘉,人死不能复生,」豫国夫人打断她,「皇上听闻你父亲的噩耗,便说有些事不再追究了,将你父亲好好安葬吧。」
「夫人……」孙柔嘉还想说什么,然而豫国夫人充耳不闻,打断了她。
「不过,你父亲去世之事,暂且不要声张,」豫国夫人道:「皇上只对朝臣们说,孙大人被调职去隐密处当差,从今往后,孙大人的俸禄朝廷还是按例发放。两位夫人,孙大公子,你们可明白?」
孙柔嘉知道,皇上这么做除了是恩德,也是因为北松王的事没有解决,金子还没有找到,不想打草惊蛇的缘故。
「是!」众人俯首听命道。
「柔嘉,」豫国夫人再度轻声对她道:「这几日,你且忙着家里的事,笃君暂时不能到这里来,你别怪他。」
笃君到底在忙什么?为何不能来此?孙柔嘉抿住唇,终究忍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巨大的悲伤让她顾不上男女之情,孙仲尧身亡一事的蹊跷更让她无暇多虑其他。
她点点头,整个人有些恍恍惚惚,本以为出得宫来,一切都太平了。谁料想,彷佛陷入了更迷乱的漩涡之中。
假如,这一切只是恶梦,那该多好?
孙柔嘉用泡着柚子叶的热水洗了个澡,已经入秋了,夜晚有些凉。
她坐了一会儿,看着忙碌的婢女,这才想起,似乎一直没看见小映。
那日出卖她之后,小映还有脸回这孙府吗?大概是找了什么地方躲起来了吧?那丫头到底为何要出卖她,至今她依旧不得解。
「你们小映姊姊呢?」她问婢女们道。
「回大小姐,」掌事的婢女回答,「小映姊姊赎了身,出府去了。」
「赎了身?」孙柔嘉又是一怔,「她几时攒够钱了?」
「听说小映姊姊原就有个相好的,那人最近发了财,把小映姊姊娶回家了,」婢女答道,「姊姊临走前还哭了一场,说大小姐仍在宫中不得归,她想见见大小姐,也不知何时才能见得到。」
「不打紧,」孙柔嘉道,「改日我去见她。她新婚夫家住在何处?」有些事她也要亲自问小映。
「姊姊!」忽然,窗外有人说道:「妹妹深夜打扰,还请见谅。」
孙柔嘉意外之下,竟看到小暖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得意的神情。
孙仲尧刚死,孙府上下沉浸在悲痛之中,唯独小暖一脸轻松惬意,可见这姑娘实在冷血。
然而,在桑夫人面前,小暖又装作天地同悲的模样,又着实虚伪。
「你们都下去吧,我有话要跟你们大小姐说。」小暖如今俨然以孙府二小姐自居,对奴婢们呼来唤去的。
「是。」婢女们只得统统退下。
孙柔嘉低下头去,抹了一点面脂,匀在手上,再涂润面庞。这面脂掺了羊奶,能让肤色雪白,在小暖面前,她可不想逊色。
「姊姊这面脂膏好香啊,」小暖笑道,「也给妹妹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