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莫沉说了个大笑话,素秦未料,莫沉居然会说笑话!
素秦说:「此生无憾矣,能听莫沉上神说笑话,我有精神了,来来,我等继续。」
此时的莫沉,心底郁闷,他并未说笑话啊!好友,难道真要等到朝露那棵小白菜变作了老黄花,再来教育自己不成?
此刻尚是小白菜的朝露,正在长廊中与伊耆对峙。
一只蜻蜓从她的眼前掠过,顺带在她的鼻尖处停了停,朝露蹙着眼尖,狠狠的吹了口气,将那只恼人的蜻蜓从三人间吹过,也吹来了伊耆的一声轻笑,他起手收住那团黑色烟气,在长廊间坐下。
凉风徐徐,农田药香味扑鼻而来,何等的惬意,他却微微闭目。
夙白喘着气,总算是回过神来,他抬眼看着扶住自己的朝露,眼神颇为复杂的转向伊耆的手间,那手间是跳动的黑色烟气,滚动着巨大的怨气。
伊耆开口:「我有一老友,本是千年苍术,在我年轻之时不意结识,千年前一场大乱之後,助我建了这座百草园,谁料想,那场大战之时苍术沾染了妖邪之气,从此後,越加反覆,终有一日,离开了百草园,不知去向。」
「伊耆师父,你未出去寻他过吗?」朝露好奇的问。
伊耆缓缓睁眼,那凌厉的眸子忽而暗淡下来,他解嘲的笑,「若我能出山,便不会需要你二人的说明了。」
朝露心中一惊,难不成伊耆师父是受制在此的?但这话还未出口,便被夙白一把按住,夙白心知,五帝之战时候藏了多少的秘密,那洪荒时期五帝征伐时候,其余四帝的无故失踪,都是一团又一团的谜,这谜,哪里是他们这等人可以去解的。
所以他及时的制止了朝露的询问,而是顺着伊耆的回答接着问道:「那您的意思是,需要我二人替你寻找苍术嘛?」
伊耆点头,「对,寻到苍术,带回百草园。」
「可他已经是妖了……」朝露的话方说出口便觉得越加後悔,夙白曾经也是妖,是个千年的花妖,所以连忙改口:「他可还能认我们所说的话?」
夙白未觉异常,追问:「这人海茫茫,我二人如何去寻回苍术?寻一年是寻,寻百年也是寻,这时间如何估算?」
「不,我大约能猜到他在哪里,尔等只要一直向南走,有一个小镇名为侨乡。寻到他之後,告诉他,百草园才是他的家,我在这里等他回来。」伊耆叹了口气,「当年正是因为他身上妖性渐重,怕留下来会祸害了我的百草园,其实……唉……」
「好,我们应许了,最後的一个问题,可有画像?」看伊耆欲言又止,朝露不待夙白再有疑问,肯定的点头。
伊耆总算满意的笑了,他的手轻轻一招,从後方的房中应声而出一幅画像。
画像展开,便是一个青衣书生扮相的男子,双目晶晶,月射寒江,他持扇而立,扇面上空白无字,一身淡漠气质,雅若青竹挺立,皎如玉树临风。
「如此,此事便交由你们了,一旦你二人带着他回到百草园,你们身上的病,我定会出手相助。」伊耆也不再多说,起身便道,这一站,站出了分明的身量差距,压人的魄力。
谁料夙白笑咪咪的,「既然如此,还望伊耆师父先赐些灵丹妙药亦或者法器法宝,以免我二人游荡凡间,若真个与千年的妖孽对上手了,输阵了可就难看了。」
朝露微微一愣,她心想,伊耆师父就算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受制的百草园神仙,哪里有他所说的那般能耐。
伊耆瞧着夙白,两大不相伯仲却差别很大的美人,电光火石的交流,转眼伊耆笑了,他轻叹,「不愧是有七窍玲珑心的神仙,你二人随我过来。」
朝露瞠目,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夙白,「真的有啊。」下一刻她便十分雀跃,在长廊间连番跳跃,藕荷色的花笼裙软软的在风中飞着,繁花闲雀在裙摆间摇曳,自有一派灵动的风情。
伊耆对夙白说:「我倒是挺欣赏她这身裙子,颇有些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适。」
朝露心中骄傲,这可是师尊手绘出的裙子,自当与旁的女子所穿的大为不同。
一路拐过长廊,穿过四重院落,出了後门,是一脉青山。
沿着後山中的羊肠小路,便能瞧见後山简直是一座药草库,每行几步便能瞧见一种或者几种丛生的药草,朝露边行边从浅薄的脑袋里搜寻着师尊曾经说过的药草,沿途还有伊耆的弟子在伺弄着这些天然的药草,见三人经过无不点头示意。
伊耆说:「这座後山里,容纳了世间百草,也算是我毕生心血了。」
拐过郁郁葱葱的一道天然荆棘屏障,渐往山上,一座阁楼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重檐攒尖顶,高踞丹崖极顶,其下断崖峭壁,倒挂在碧波之上,偶有海雾飘来,层层裹缠山腰,画栋雕梁,直欲乘风飞去。
伊耆有些自得,却面不改色,他解释道:「居身阁上,会觉脚下云烟浮动,有天无地,一派空灵,号曰天方阁」
朝露心中终於开始对伊耆的身分作了重新的估量,所谓的仙家气派不过如此,所谓的帝王气势也不过如此,能将一人间青山锻造成如此美妙的仙山,不可谓不教人惊叹。
而伊耆站在阁楼外,手也微动,门自开,他说:「这座楼中,虽包罗万象,进去一次不亚於一次修行,此楼每开一次,只能一日,然内中一日比如外界一时,寻满三件宝物後会自动出楼。」
夙白与朝露相顾对视,夙白莞尔一笑,伸手去牵朝露,「此为难得的机缘,你我好好把握,走。」
朝露忙慌点头,手被温温的牵住,不由微愣,但脑子还未反应,却又去换算所谓的一日比如外界一时,「那便是说我们在楼内的十二日,等於外界一日罗。」
伊耆点头,不再多言,起手大挥,忽而狂风大作,楼上铜铃一阵狂响,风势推着二人的身体猛然向前,这一甩便不由自主的扑向了楼内。
「啊……」面朝地面,收不住脚,半仙与神仙的差别立竿见影,只见一抹白色身影倏然掠过,她的身子突然朝後,稳稳的落在一人的怀抱中去。
「谢谢。」惊魂未定,若方才不是夙白,自己这脸估摸着就毁在了地面之上。
身後突然传来微微的「喀哒」声,楼内顿黑。
伊耆站在天方阁外,神色不明,他只低声说道:「敢要炎帝的法宝,也需付出些辛苦,二位小心了。」
风卷玄袍,那曾经的一身帝王气势,宛如重生,他惦起了曾经的年少轻狂,惦起了当年初的意气风发,惦起了另一位与自己同建此楼的挚友少昊,也惦起了将他毕生心血都偷偷的放在天方阁中的君子苍术。
当年初兵败如山倒,他带着一身伤病却来到了长留山,寻见自己隐匿多年的好友少昊。
白帝少昊,居於望风顶上,他一头银发垂肩,那曾经炽热明阳的眸子,含不尽的落寞沧桑。
「你也来了」少昊苦笑。
他与他,并肩看层崖千仞,重溟万里,浮波涌金,扶桑日出,烟浮雾横,碧山远列,不觉心旷神怡,这来自於人间的胜景竟然无端的教他们想起了蓬莱胜景。
少昊说:「此等好景,不若你我二人付一楼以观景如何?」
伊耆却笑,「此等好景,不若你我二人作一仙山以藏毕生心血如何?」
二人一拍即合。
那长留山上的阁楼,便在二位曾经的帝王之间的承诺下,平地拔起,若真是观景楼便也无妨,此楼,有白帝少昊及炎帝伊耆的神力佐助,演化成十方世界的万千精彩。长留山,也渐渐的成了炎帝伊耆的住地,将这座山填得满满当当,三步一仙草,五步一灵果。
白帝少昊笑说:「如今长留山,藏了你我二人,倒也不亏了它。」
又一日,那号称君子的苍术,摇摇摆摆的来到了自己的眼前,在这万年神仙的记忆里,何时结识的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记着此人的泼皮无赖,倒与今日一身淡漠的气质分别甚大。
苍术在百草园里,一住便是数年,某一年间,看他望着自己曾经的那些叱吒风云的法宝,长吁短叹,皱了眉头。
这总做书生打扮的泼皮,在他疏忽大意间,偷去了他所有的法宝,一口气全扔在了藏十方世界的天方阁中,伊耆险些翻脸,苍术不依不饶,只说他这些法宝只会窒碍他的人生。
一个被禁的神仙,何来人生?
苍术却道:「你活了万年,还不若我几百年的小草清醒,禁与不禁对你而言,有何分别?」
一言惊醒梦中人,白帝少昊听闻此事,笑言:「若此,不如将过往全数抛却。」
少昊也将自己曾经的法宝尽付於此,同时封印天方阁,作了个长留山禁地,只许他三人进入,苍术是个例外,伊耆甚是信任他。
那日,苍术还去夺他的神农鞭,说也扔进天方阁好了,被伊耆一顿好抽。
在凡人看来,时光是场磨难,将青丝磨成白发,将童真磨为沧桑;然则,在看淡时光的神仙这里,时光却是场劫难,谁都度不过这场劫难,不过百年时间,三人的长留山,独独余下了他一人,守着这看似繁盛的百草园。
忽而,却听得楼内传来声尖叫,小女子叱喝道:「夙白你做什麽?放手放手!」不觉莞尔,起手拉铃,铃声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