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

距离

那一刻夏小冉觉得很无力,傅希尧总有层出不穷的办法让所有的人都跟着他的意思走,不答应也得答应,从以前开始就这样,他不喜欢她做的事她从来都做不成,永远只有认输的份,眼下连想找一份想转换心情的工作都形同虚设,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离开,不愿多作纠缠。

“噔噔噔”响亮又突兀的声音在小教室里响起,傅希尧歪靠着钢琴,右手修长的手指孩子气地在黑白琴键上来回游走,幽深的眼睛却是看着夏小冉,他的表情是笑的,可语气是冷的:“嗳,我可是花了大价钱专门到这儿请老师一对一的教我学钢琴,好能将来教我儿子的,怎么老师一来就想走了?我记得您好像还签了合同的呢!”

都说到这份上了,要是说这事儿不是他掺和的谁信?再说了,他弹钢琴也不差,哪里至于要请老师学习,分明是在揶揄她想反抗他的不自量力的行为。

夏小冉放在门把上的手缓缓滑下,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傅希尧,我们一人退一步,不行么?”

“怎么退一步?是你退还是我退,我心肠软,我退一步好了,你不是想工作想教钢琴吗,那就教我好了,都一样的。”他很无辜地冲她笑了一下,嘴角上扬的弧度有些刺眼。

夏小冉定定地看着他,咬唇说:“其实……我们可以做朋友的。”

听见她这样说,,傅希尧收起笑容,长臂一伸将她拉到自个儿跟前,盯着她的肚子哼了一声:“朋友?你都给我生孩子了,我们能只是‘朋友’的关系吗?”

这下夏小冉完全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

傅希尧穿着深灰得近乎黑色的短款西装,被照进窗台的阳光镀上一层金色,给人休闲却不失霸气的感觉。他松开她的手,转过身漫不经心地摆弄琴谱,煞有介事地请教:“那么……夏老师,我们从哪里开始学起?五线谱?”

一只纤细的手压在琴谱上,她温温的声音说:“你不就是要我服软,要我向你低头吗?好,我认输了,你不让我工作,那就不工作,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总可以了吧?”

“不可以。”傅希尧一掀唇角,慢慢地站起身,脾气说来就来,“你总是把自己困在象牙塔里,用戒备的目光看我,不管我做的是什么事,你都觉得我是有恶意的,对你不利的。只是一开始用错了方法就被你判了死刑,难道你就不能从另一个角度,重新看看我,审度我这个人吗?”

他眼里闪耀的光芒让夏小冉难以自持的别开眼,艰难地开口说:“你问我,我也回答不了你。”而他根本不肯让她逃避,极其暧昧地靠近她的唇瓣,轻轻一啃,她立马机灵躲开:“你什么疯呢,也不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嗯?那你的意思是?地方对了就可以亲了是不是?”本来还一脸阴郁的傅希尧此刻又变脸似的,得意的表情十足像偷了腥的猫儿,天知道,他想她都想得快内伤了,让一个已经对她食髓知味的成年男人禁欲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夏小冉一气之下踩了他一脚,也不管什么威胁什么合同,气匆匆地挎着包开门离开了教室。傅希尧摇头一叹,这样你追我逐的日子何时是个头?虽然很无奈,可他还是认命的追上了去,出了什么事,谁都不要活了。

培训学校出来,再转个弯就是古城老街,鳞次栉比的复古式商铺依水而建,一条条风格各异的拱形石桥连通护城河的另一畔,人群熙熙攘攘,这里有听弹词看偶戏的会所,有卖糖人的小摊,路过那家卖甜糕团子出名的老字号门前时,夏小冉的脚步忍不住停了下来,一年前,也是在这里,她和傅希尧还没开始,他兴奋的自己跑去买了一大袋子的团子,吃得津津有味,而最近自己也很喜欢吃甜,莫非孩子是随了他爸爸?夏小冉摇摇头,打断了自己的这种想象。

就在她失神的时候,藏在人群里的一小偷看准了她是孕妇,就暗自扯了她的挎包用锋利的小刀割断挎带,这时夏小冉才觉得肩膀被外力扯得有点疼,低头一看,惊呼了一声:“你想做什么?”

“冉冉,小心!”说时迟那时快,跟在后头的傅希尧用身体拦在她身前,又怕大动作会伤到小冉,只单手把住了小偷抢包的手,哪知那小偷情急之下用还自由的左手反手一挥,趁机刺向了傅希尧,他一闪,下意识地用手保护自己,刀险险地落在了手臂上,割出一道伤口,小偷就趁乱抓着包逃了。

傅希尧哪里受过这样的气,瞪着满大街袖手旁观的人狠骂了一句“shIT”就想追上去,却被人轻轻拉住衣角,他回头一看,见小冉皱着眉摇了摇头:“别追了。”又指指他的手臂,“不如先去医院看看吧?”

听见她在关心自己,傅希尧还绷紧的脸霎时柔和得不得了,他反握着她的手,安抚道:“没事,衣服厚,就浅浅划伤了一点儿,哪里就严重得要去医院了?”他现下就想跟她独处,其他的都靠边站。

“不管怎么样,总得先消毒包扎一下才行。”夏小冉下意识地拉着他往石桥上走到护城河的右岸。

傅希尧自不会点醒她,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尤其当他看到石桥的名字时更是心里暗爽,情人桥啊情人桥,只要你保佑我这次顺顺当当的娶到老婆,我以后定加倍给你修葺养桥。

他们在一幢年代久远的老宅前停下,古朴的木雕闸门,门廊上还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纹饰,夏小冉站在门前才猛然想起自己的手提包被抢了,捶了捶脑袋:“糟糕!钥匙!”又突然想起什么,在身上穿的孕妇装的几个兜里都翻了一遍,又像小孩子献宝似的勾着亮晶晶的钥匙在傅希尧面前笑说:“在这呢!幸好我早上放兜里了!”不过看着傅希尧定睛地瞅着她,她又马上尴尬地走上石阶去开门,边走进去边说:“这是我爷爷奶奶以前住的老宅,小时候我也在这里住,直到现在,我爸妈他们也总会过来住几天。”

傅希尧还沉浸在她刚才的笑颜里,什么也没听进去,光傻笑了。

夏小冉在一楼的一个小房间里取出一个药箱,然后一言不地给他包扎,伤口不深,不过很长,傅希尧见她那么认真细心的样子,心中一动,有些感慨地说:“这只手伤过两次了,好在这一次,你知道它疼。”

夏小冉也没理他的话里有话,用纱布打了个小蝴蝶结,关上药箱时说:“我觉得你还是上一趟医院,让医生瞧瞧比较好。”说完就去放药箱。

“你……这是不是在关心我?”傅希尧笑开,露出两排白牙,看小冉要往那小屋子走去,又急嚷嚷,“哎!这屋里暗,你走路小心点儿!”

“知道了!”虽然声音微不可闻,不过他还是听到了她的回答。

她走出来的时候,傅希尧又问她:“你上周去做B了吧,听说这时候已经能看到孩子在吸小手指,还会在肚子里翻跟斗了?会不会闹得你睡不着?”

“你怎么懂这些?”她一愣。

“这还不容易?买几本书补习一下,再不然找个医生问问就知道了,只是孩子的妈狠心不让我这个准爸爸参与这一切。”他说得无不委屈,其实他还撒了一个小谎,小冉每次去产检他都在,只不过她不知道罢了。他不等小冉回答,又问:“我能参观一下吗?”

夏小冉点点头,不过即使她说不行估计他也不听的。

傅希尧在宅子里转了一圈,又在其中一个房间门口停下来,这里一看就知道是夏小冉住的地方,摆设什么的都是小女孩的模样,一张复古的雕花床,床边的多宝格上摆了娃娃、音乐盒、幸运星等等小东西。墙上还挂了很多照片,大多是夏小冉小时候和爷爷奶奶照的,有在襁褓里的她,有蹒跚学步的她,有梳着羊角辫笑得甜甜的她,有带着红领巾敬礼的她……傅希尧看得极为动心,尤其是眼睛,她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不知什么时候小冉也站在他后头,他微微一笑,意犹未尽地问她:“怎么只有这么些照片?”

“我长大后的照片都在家里面。”

他笑说:“那真是可惜了,你以后要记得给我看。”却没有得到夏小冉的回答。

尽管如此,傅希尧也是开心的,自己的努力,总算见到了一些回报。

又过了两天,傅希尧居然亲自来到夏家,手里还拿着一包东西,是追回的夏小冉的手提包。只是他的脸色并不好看,阴沉沉的很吓人,来之前那些人还问他怎么处理那个小偷,他对着手心抓着的东西冷冷一笑:“这些还需要来问我?就让他以后连想都不要再想‘偷’这个字!”

他沉着脸敲门,是夏小冉开的门,她吃惊得脸色一变,怕被父母知道,她压低嗓子说:“你来这里做什么?”下意识想赶他走。

傅希尧非得进来:“让我进去再说。”

可夏小冉哪里肯,两人僵持不下,屋里忽然传来夏之年的声音:“囡囡,是谁呀?”

“没、没什么?”夏小冉结结巴巴地说。

傅希尧趁机闪身进门,朝客厅里坐着的夏父夏母微微躬身:“伯父,伯母,您们好,我是傅希尧。”这算是他第一次正式跟二老见面。

温淑芳一听到“傅希尧”三个字脸色就不对了,铁青着脸呵斥:“你还敢找上门来?”

夏之年面无表情,挡住妻子赶人的举动,不理会傅希尧,而是问女儿:“囡囡,你忽然又说不想去工作,是不是因为他的原因?”夏之年也是聪明人,把事情前后想了想,就什么都说得通了,这事他肯定从中作梗了。

傅希尧大大方方地承认:“这的确是我授意的,小冉怀了孩子,本身就不易操劳,这不,才上班一天被抢,幸好我在,要不然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虽然这事我有考虑欠缺的地方,可出点都是为了小冉好,希望伯父伯母能体谅……”

“体谅?体谅什么?体谅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仗势欺人?”温淑芳又想起之前傅家赶人的事,气不打一处来,今儿个遇到正主,自然少不得作一番,她站直身冷冷地瞪着傅希尧,“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们家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夏小冉站在一旁干着急,一直将傅希尧往外推:“你快走!你快走!”

她力气小,根本撼动不得半分,傅希尧依旧站在原地,他知道自己有些冲动了,可他真不想再忍了,这段日子已经过得够窝囊了,要不是实在是喜欢她,她又怀了孕,他至于这样低声下气吗?怪不得人家都说,先爱上的人,注定是输家,他从未输过,却在夏小冉这里认了栽。

他沙哑着声音说:“我知道我母亲做的是过分了一些,在这里我替她向二位道歉,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件事,不然一定会尽全力阻止的。请您们相信我,我是真心的喜欢小冉,想跟她在一起的,况且我们还有了孩子……”

温淑芳冷哼:“你以为说一两句甜言蜜语就想一笔勾销?不必了,我们高攀不上!孩子我们家也养得起!”

“伯母!”傅希尧脾气立即上来,他终于知道夏小冉别扭固执的性格像谁了!

屋子里最冷静的只怕剩下夏之年,他给妻子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又对傅希尧说:“你跟我进来。”

傅希尧跟他进了书房,两个人关在里面,不知道说些什么。夏小冉担心极了,一直在门前走来走去,时不时贴着门听听有什么动静,傅希尧是个不按理出牌的人,就怕他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出来。

温淑芳有些不高兴,问她:“这人早就来这儿了是不是?你们还一直有联系?”

“妈,我也不知道他会追到这里来……”夏小冉叹气,“他就是那样的人,想做什么就一定会做到,我也没法子。”

“怎么?心软了?”温淑芳又问,自己生的女儿,自己知道,“不过也难怪,他毕竟是孩子的爸爸,就是咱们想断,孩子的血缘是断不了的,他总能找到理由缠着你,我觉得还是先听听你爸爸的意见,他的主意总不会错的。”

两母女还在聊着,忽然听到里面有茶杯掷地的声音,她们吓了一跳,先是夏之年气匆匆地走出来回了卧室,温淑芳急得跟着进去,接着傅希尧从书房里走出来,一个裤腿上全被茶泼湿了。

夏小冉一边担心父亲,一边又忍不住瞪着他问:“你到底跟我爸说了什么?怎么把他气成那样?”

傅希尧姿态站得笔直漂亮,丝毫没有狼狈的感觉,英俊的容颜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可那抹笑总让人觉得冷:“我只是跟你父亲说,希望他能同意我们的婚事,不过……即使他不同意,我也要娶你。”

“你!”夏小冉简直说不出话来,头皮一阵阵麻。

无论哪一个父亲听到有人要娶走自己的宝贝女儿只怕都舍不得,何况还是他们这种尴尬的情况,他这样张狂的语气。

夏小冉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劲的将他往外推:“你出去!你出去!”

在她关上门之前,他就用没包扎的手搁着门,从衣兜里拿出一只耳环塞在她手里:“还给你,有一只拿回来就没有的,估计丢了。”

夏小冉愣了愣,看着手里的天使耳环,在暗暗的楼道的光影下感觉没有初见时的惊艳,这是前些日子收拾东西的时候现的,有一个耳钉坏掉了,是那一晚……她本想拿去修好,后来又想,耳环即使修好了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傅希尧刚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没有转身,只是用稍显清冷的影子背对着她,缓缓开口:“夏小冉,我愿意为过去的事负责,愿意努力,可是我也会累,也会心痛,也会难受,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不要总让我感觉有些希望的时候你就毫不留情的熄灭它,那样对我……是不是太残忍了?”再多的热情,再浓烈的爱,在被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伤透以后,总有消磨殆尽的一天。

夏小冉很茫然,尤其是听到他说的话以后,心里矛盾极了,明明是个讨厌的人,居然会觉得有一丝丝的,不舍?

她回到屋子里,路过父母卧室听到温淑芳气极的话:“他要来就来,谁怕谁?我倒要看看他能坚持多久?”

万一他真的不再坚持,自己是不是就真的高兴了?她找不到答案。

她把耳环放到了抽屉的最深处。

那些过去她不可能忘得了,只是不能再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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