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1
又过了两天。
夏小冉的右眼睑一直跳动,仿佛对什么事情有预感似的。
手机屏显示的是傅希尧的号码,可是电话那边说话的却是周跃民,语气大大咧咧的,声音很大,好像在生气,又好像很无奈:“夏小姐,不对,嫂子,我叫您嫂子成么?您大人有大量饶过阿尧吧,您瞧瞧,他都被折磨成什么样了?您就给个痛快,该怎么着怎么着,别老把他悬在那儿,天天到酒吧买醉不说,刚才还敢醉驾,您是想要他的命么?”
她的手心凉得跟过了冰水似的,咬紧唇问道:“他,他怎么样了?”
“还死不了,不过跟死差不多了。”周跃民故意说得严重一些,负气地应声,“刚好车子没了油,他又喝得糊涂了,一开车就撞上了车库的围墙,撞到了头,车也报销了,这还是好的,要不然以那种时”
一听这话,她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心里咚咚直跳,大脑已经没办法思考。
还在客厅看电视的夏父夏母见她穿了衣服出来,彼此互看了一眼,夏之年皱着眉问:“都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温淑芳也柔声说:“你现在是双身子,晚上还是不要出去了吧。”
夏小冉摇摇头,想了想才说:“爸,妈,我想去看看他。”见父母满脸疑惑,她慢慢道,“是傅希尧,他出了车祸。”
“车祸”这两个字让二人眉头突突的跳,温淑芳沉默着,一段时间下来,她对傅希尧虽没之前的厌恶,却也谈不上喜欢,而夏之年则看着女儿有些担忧的眼神一脸深思,又看了看客厅的角落还堆着傅希尧这段时间送来的方小说西,想到他终究是孩子的父亲,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有句话说得好,这一切都是命,儿孙自有儿孙福。
夏之年沉声说:“想去就去吧,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嗳。”夏小冉松了口气,套了双厚软的平底鞋就出了门。
温淑芳还想说点什么,被夏之年拉住,摇着头说:“这事儿让囡囡自己决定。”
夏小冉打车来到了周跃民电话里说的地方,是在市中心附近的一座索价不菲的新式公寓,周跃民已经在那里等着,好像笃定她一定会来一样。
周跃民的表情明显有些得意,还忍不住嘀咕:“明明是郎情妾意嘛”他本来是来逮人的,这下可好了,连他自己也走不了,老城区旧城改造开这事也落他头上,做傅四少的小兼兄弟,他容易么?
夏小冉权当没听到,细声问:“他呢?”刚才来的路上,她不止一次想让司机掉头开回去,后来又对自己说,即使是一个朋友,他出了事也当去看看,还没回神,人就到了。
周跃民把钥匙交给她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她进了门,环视了一番,这里的格局不算大,不过装修得很精致,客厅没人,她换了拖鞋走进去。是在卧室找到了傅希尧,一身酒气地歪躺在床上,许是觉着热,薄毯子被他掀开了,衣服皱巴巴的,胡渣也没清,十分邋遢,更要命的是额上肿了起来,纱布也掩不住。
她叹了口气,热了块毛巾给他擦脸,他好像喝了很多,一会儿说“再来一杯”一会儿又“冉冉,冉冉”地哑喊着,手也不安分地乱动,最后索性抓着她的手不放,她都怀疑他是不是装醉了,可看着又不像。
把毛巾放在一边,她坐在床沿看了他好一会儿,指尖还忍不住抚着他的眉,即使睡着了,他的样子还是跟第一次见的那样,傲气,又十分狂妄,可看着看着,觉得好像又不大一样了,像个孩子似的,仿佛那个一吃到甜食就乐得眼睛笑眯成一条直线的人才是真正的他。
他这些日子的改变她都看在眼里,她也不可能无动于衷的。
那天从市回来,刚下了计程车雨势就大了起来,积水还漫进楼道里,她已经走得很小心了,,可鞋底沾了水,还是滑了一下,幸好后面的一位大妈眼疾手快的扶着才没有摔倒。
“哎哟,这种天气,要出门也让孩子的爸陪着嘛,不然很危险的。”大妈一副过来人的身份建议道。
孩子的爸。
她收回思绪,把手抽了回来,替他掖好毛毯,也不管他听没听见,轻声说:“你想看到孩子出生的话就别再胡来了,喝酒总是不好的,尤其是对孩子。”
那以后,仿佛什么事都没生过一样。
傅希尧额上的伤还没好呢,又继续厚脸皮地出现在夏家,夏之年和温淑芳依旧当他是透明的,不过不再赶他或者把他送的方小说西退回去,时间久了,有时候温淑芳还会不经意地说:“今晚的汤又熬多了,喝不完就倒了吧。”
然后傅希尧会毛遂自荐地说:“我喝,别浪费了伯母的好手艺,我全部都喝完。”
温淑芳似没听见,生生把他晾在那儿,不多久,桌上就多了一个空的汤碗。
有时候傅希尧还会自告奋勇地跟夏之年杀几盘围棋,傅希尧深得傅老太爷真传,棋艺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好几次连夏之年都不是他的对手,不过他总能在最后巧妙地输夏之年一子半子的,不着痕迹地给足了夏之年面子,这些夏之年都看在心里。
夏家好像真的是多了个半子,无论什么事,都有傅希尧跟前跟后忙活,一点用不着他们操心,而且事情都办得极为漂亮,就连夏小冉的大伯竞标工程他都积极地出一份主意,最后自然水到渠成。
这天苏晓沐打了个长途电话给夏小冉,她的人远在北京,不代表她不知道生了什么事。
苏晓沐有些佩服:“嗯这么说他还是天天去你家报到?他管理那么大一家公司,就那么闲?”一个大男人,能每天出现送水果送补,还跟前跟后赔小心已经很不错了,更何况是傅希尧那样倨傲不羁的人物?
夏小冉一手抓着电话线,一手摸着肚子呐呐道:“他好像把公司丢给了他的小,不过我们这儿的旧城改造项目也是他承建的,估计事情也不少。”
“小冉,难道就没有考虑过接受他?”苏晓沐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不知道。”
苏晓沐叹气:“你不是不知道,你是不敢知道。”她心里了然,“一叶障目,那片叶子就是他之前对你做过的混事,还有你和邵其实我也觉得他那样的人不可能是好伴侣,没想到我还小瞧了他,竟能为你改变那么大。依我看,他毕竟是孩子的父亲,现在看来对你也很上心,你不妨考虑一下他,你才22岁,不可能一辈子都一个人单过吧?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很难保证将来找的人就一定真心对你好,也心无芥蒂对宝宝视如己出,那样的无私也不是没有,只是可遇而不可求。而且我一直觉得,你未必对他没有感情吧?”
就算是个陌生人,朝夕相处那么长的时间也会有感情的,更何况是他们?
夏小冉还是没办法放开:“可是”
“我知道你的顾虑,可是即使你接受他也并不代表你原谅他做过的事情,那些已经生的事不可能一笔勾销。可人活着生活就得继续,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孩子,你必须放自己一条生路,逼你自己进死胡同你又能好过多少?当然了,这只是我的一点看法,该怎么做,还是得看你自己。”
心病难治,能不能走出来,还得看她能不能释怀。
五月底的时候,学校安排毕业生答辩,还得现场演奏一曲子,而夏小冉的身体并不适宜长途奔波劳碌,一下子犯了愁。傅希尧神通广大的让校方答应延迟她的答辩,其实他很想告诉她不用什么答辩,直接拿毕业证也没问题,就是怕她又说自己强权什么的,也就没开口。这时她已经怀孕三十周了,肚子开始硬紧,也开始上分娩指导课了。
渐渐入了盛夏,雷雨多季节。
夏小冉唯一的舅舅突然中风进了医院,情况很紧急,夏之年夫妇要赶去看情况,小冉有了身孕不能奔波,只有他们去,而正巧这两天傅希尧要出席度假村的落成剪彩仪式,所以只能是小冉一个人在家,温淑芳把菜都做好,又千叮万嘱她注意身体,这才和夏之年赶去看望弟弟。
这两天一直阴雨连绵,到了晚上忽然就电闪雷鸣,夏小冉方才还看着娱乐节目,下一秒整个房子都黑了,雷声轰隆隆地直响得人心慌慌,吓得她尖叫一声。黑暗让雷声听起来更加恐怖,豆大的雨点打在窗上“啪啪”地响着,有一扇窗没有关,冷风就伴着雨水刮进来,夏小冉生来就很怕打雷,只能捂着耳朵,整个人缩在沙上一动也不敢动。
蓦地,有人很用力敲门,还边喊着:“冉冉?冉冉?是我,快开开门!”
夏小冉本来还很犹豫,可听真切了声音,才摸到手机弄出点光亮,小心翼翼地走到玄关,一开门,借着楼道的灯光看到高大的傅希尧站在门口,那一刻她什么也没法子想,只是觉得没由来的安心,放软声音喊:“傅希尧”
傅希尧顺势把她抱住,光线把他们合二为一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安心2
傅希尧一直知道她害怕打雷,那时候他们住在帝都的公寓,楼层很高,她只要一听见打雷声就会缩到房间用被子把自己滚得跟个春卷似的,简直像个小孩子,总要他安抚很久才能睡着,叫他怎么放心她一个人在家?
“不用担心,只是打雷,我那边没停电,估计你家这边应该是跳闸了,工具箱在哪里?我先去看看电表。”他拍拍她的背安抚道,说完也没忘记借着楼道的灯光扶她到最近的沙坐好,细心地说,“你乖乖待这儿,千万别乱动。”
他在小冉的指引下在壁柜找到了工具箱,嘴里咬着小电筒,三两下就把烧掉的保险丝接好了,开了灯,又一室亮堂。他洗了手走出来,夏小冉抱着抱枕靠在沙上,盯着他皱皱的西装看了很久,才问:“你刚刚说……你那边?”她好像猜到些什么。
他一愣,又觉得已经没必要隐瞒,耙耙头说:“没什么,我把你家对门的房子买下来了,怕别的人买下少不得吵闹一阵子,也好离你近些方便照顾。不过之前的房主估计是炒楼团的,那边没什么装修,我住不太习惯,几乎没去过。”
夏小冉垂下眼,喃喃问:“为什么不装修?”
“一开始是怕你知道又跟我闹别扭,后来……后来是听说家里有孕妇最好别动剪子动土什么的,会有影响,也就不了了之了。”傅希尧也坐在沙上,十指交叠着,这些心思他都藏在心里,只希望总有一天她能明白。
想到今晚,他心里惦记着她,总想看一眼才安心,风雨不改地从度假村回来,已经很晚了,又怕她早睡,于是就到隔壁将就一晚。他原先不知道只有她一个人在家,还是温淑芳不放心,忍不住打了个电话给他,问他回来没有,然后又听见打雷声,他这才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见小冉不说话,他垂头丧气,摸摸肚子,有些委屈地瞅着她说:“家里还有没有什么可吃的,我饿了。”没再路上耽误时间,也就没吃东西。
闻言,她看了他一眼,慢慢起身细声说:“妈出门前买了一些食材,我去给你做两个菜吧。”
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傅希尧乐得嘴咧大大的,可等他反应过来以后,看小冉挺着圆圆滚滚的肚子走去厨房,又吓白了脸,抚了抚额,追上前说:“你、你别自己动手,我吃点剩菜剩饭就行,没有的话也就不吃了,其实我没那么饿。”
她睨了他一眼,洗米放到西施煲里,又开水龙头边洗青菜,边问:“你不是一向不吃剩菜的吗?”
见她不听话,他咬牙切齿道,“我改了,改了还不行么?”
“你急什么?今晚的饭也是我自己做的。”她不理他,洗了菜又开始切肉,他又想了新招数,从后面搂住她的腰让她动不了,她挣开他不老实的手:“放开,别动手动脚的!”
他笑得开怀,拧着的眉也慢慢舒展开来,隐隐觉得她今晚有些不同,于是放开胆子没脸没皮地继续蹭上去,如是反复几次,小冉索性也不动,任得他抱着。他的手慢慢滑下,摸着她圆滚滚的肚子,感慨地说:“宝宝已经长这么大了啊,我看书上说,孩子都喜欢听中低频调的声音,光有妈妈不够,还得爸爸常常给他聊聊天才能育得好,你说呢?”
夏小冉还是不说话,只是表情已经放软了不少。
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温温的呼吸拂在她耳畔,继续说:“那晚喝醉撞伤的那一刻,我以为自己真的完了,明明心灰意冷想着要放弃了,可那样的时候想的居然还是你,的确,我有过不少女人,也做过不少混蛋的事,可只有你,我没办法放手。冉冉,我是真的想跟你,跟孩子在一起。”
一辈子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他不想错过。
“冉冉……”他俯下身,情不自禁地在她唇边轻轻一吻。
夏小冉惊得下意识地避开,抿唇说:“还是简单的下个面吧,你不怎么吃鸡蛋,我加点青菜和肉丝。”然后就开始忙活起来,也不敢看傅希尧现在是什么表情,一时间,伴着轰鸣的雷声的,只有铁锅被火星烫得“滋滋”的声音。
仿佛是无声的拒绝。
傅希尧退开几步,定定的看着她的背影,那双眼睛的光芒如黑曜石般强势耀眼,只是深邃里透着抽空的无力,这样,还是不行吗?
他们一直没说话。
傅希尧坐在餐桌边上安静地把一碗肉丝面吃完,喉咙梗着,也不知面什么味道。小冉坐在后面的沙,静默无声地打着小毛衣,其实她刚学没多久,针法不好,却逼自己把注意力放在这上面,不去看不远处安坐的那个男人。只是好像有他在自己的身边,即使雷声再大也不那么可怕了。
吃完面收拾好了以后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通常这个时候夏小冉已经睡了。
傅希尧自顾自地决定:“伯父伯母都不在,我不放心,今晚我在沙将就一下吧,有个照应也好。”
“嗯。”夏小冉也没反对,转身就进了房间。
傅希尧苦笑,这轴丫头,好歹也给他个枕头吧,算了,他揉揉胀的眉心,也管不了是不是舒适,歪躺在沙上就闭眼睡了,连着三天没睡好,又巴巴地赶回来,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可夏小冉却睡不着,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瓢泼的大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种感觉像是有两种无声的力量在大脑里抗衡,一种是拒绝他,一种是,接受他。
半夜。
傅希尧虽然累,不过他惯了享受,所以睡在沙上不怎么舒服,只能是浅眠,一丁点的声响就醒了,是房门打开的声音,他马上坐直身,在黑暗中问:“冉冉?”他连忙起身,叮嘱道:“你睡不着?还是要些什么?你先别动,小心脚下,我去开灯。”
“啪”一声客厅的灯亮了。
现夏小冉抱着枕头和薄被子站在房间门口,定定地看着他,眉眼间一片柔和。
沉默了一会,她把东西递给他,喃喃说:“喏,给你的。”
“你还是舍不得的,对不对?”傅希尧心一喜,随意将被枕丢在沙上,把她拉到自己怀里,用额头抵着她的,轻声叹道,“冉冉,你已经心软了。”后面的这句是肯定句。
夏小冉避开他灼灼的目光,垂着眼没有回应,理了很久的心情还是很混乱。
得不到回应,他力道很柔地扣着她的腰,抬起她的下巴与自己对视,让她避无可避,在他和她之间,从来都是他主动,也是他主导,可他希望这次是她主动走到他身边。
他的眼里滑过一道暗芒,手指触碰到她细腻的脸庞,呼吸不由得收紧,又喊了一声:“冉冉?”
夏小冉隐藏起心思,闷声问:“傅希尧,要是我一直没答应你呢?你怎么办?”
他身体一僵,深呼吸里几口气才说:“没关系,我可以等。”
她静静地抬起头,眸底深处有什么在流转:“即使我不爱你,这也没关系么?”
“那我就等……等到你爱上我的那一天。”他的声音虽然有些郁闷,却甘之如饴,他没注意到,她的嘴角微微的翘了起来。
她又忽然改了话题,说道:“昨天上产前指导课,医生问为什么准爸爸没来。”他愣了愣,像是还没反应过来,难得见他这副表情,她忍不住想笑,却一本正经地低喃,“我想,孩子的确需要一个爸爸。”
良久。
“你真这么想的?”傅希尧激动地抱紧她,又觉得难以置信,小心翼翼地向她确认:“那下一次,我陪你去,好吗?”那语气柔得让人心甘情愿地沉溺。
小冉看着他衬衫上的纹路,淡淡说道:“你想去就去,医院又不是我开的,没人拦你。”
心安,即是归处。
精诚所至,终有金石为开的一天。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