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广和园在经过一番修葺以後，与以往截然不同，大门前的庭院此时被一个一人多高的红色戏台子所取代，戏台子只露出一小截出来，其他部分则是被一幅暗红色的幕帘笼罩着。

随着暮色四合，戏台子四周挂起一排排灯笼，将整个戏台子照得宛若白昼。

就在大家都被挑动了好奇心，急不可耐想看看这被人吹捧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红角儿是谁，嚷着让角儿出来时，戏台子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此人年纪大约在三十多岁的样子，一身青袍，身形消瘦，显得清臞而儒雅。

「这不是广和园的何老板吗？」人群中，有人认出了何锦。

「不是说这广和园被何庆园打压得抬不起来头，都要关门大吉了，没想到这何锦倒是个有本事的，竟能造出这麽大的声势。」

「估计是孤注一掷吧，这次若是演砸了，这广和园可就完了。」有那懂点内情的人如是说道。

「唉，当初老何老板还在的时候，广和园多大的势头，没想到这老何老板走了，唯一的儿子却是个立不起来的……」

下面的人到底是怎麽议论，何锦听不到也能猜到，不过此时的他完全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注意这些，他整个人亢奋得直颤抖，有多久没看到这种客流如潮的场景了？

没想到还能再看到这种场面，能看到这群人是冲着广和园的名头而来，「广和园」这三个字不停的从众人的嘴里冒出来，他这辈子足了。

足够了！哪怕接下来演砸了也不怕，大不了他把那两千五百银子还回去，今天的场景足够他回味许久了。

看着下面人头攒动的场景，何锦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努力克制住这种冲动。

场中有锣声响起，底下渐渐安静下来，等场中再没有杂声，何锦才开口道——?

「非常感谢大家今日能前来捧场，多的也就不说了，大家看完戏後，可以根据先来後到的顺序前来领取礼品。」说完这句话，他拱拱手就下台去了。

至於之前由秦海生亲自撰写，秦明月出主意的「演讲稿」，早就被他忘到後脑杓去了，直到下台後他才突然想起来，不过这时哪里还能重新来过。

三声清澈而绵长的锣响之後，一阵悠扬而空灵的乐声响起。

暗红色幕帘缓缓拉开，露出一大块暗黑色的影布来。

这影布似乎是特制的，乍一看上去是一片漆黑，可再看又不是黑的，上头似乎有祥云朵朵，正中是个偌大的、明亮的、圆盘似的银月。

这月亮很大，有一人多高，半悬在夜空中，衬着头顶上若隐若现的月，再看看戏台子上的月，恍然让人置身在静谧的夜空之中。

接着，场上的灯光暗下来了，月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子，女子纤细而优美的身影占据了整个月亮的中央，呈飞天状，其身上披挂的丝带随着微风翩翩起舞，好似真有一个女子正在向月亮飞去。

「吓！」

「这是嫦娥！」

场中有无数惊呼声，嫦娥奔月的故事可是无人不知，众人一看就知道。

乐声一转变得哀婉、缠绵起来，有一女子似乎在低声浅唱，「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我的后羿，什麽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这声音说唱不是唱，可若说不是唱又像是在唱，说不出的好听，道尽了女子心中的悔恨与无尽的思恋。

幕帘缓缓闭合，再度开启的时候，嫦娥的故事也开始了……

当幕帘最後缓缓阖上时，许多人却缓不过神来，场中的安静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被交头接耳的嗡嗡声所取代，这声浪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竟有响彻天际之势。

其实打从一开始秦明月就没有想过要利用故事来吸引众人的目光，这嫦娥的故事老少皆知，她用这个当卖点，卖的自然不是故事本身，而是压箱底的绝活儿。

从戏开始之前利用灯光在月亮上投上自己的影子，营造出嫦娥奔月的梦幻，到后羿的骁勇善战，与野兽搏斗的血腥和惊险。为了打响这头一炮，秦明月竭尽所能，从戏台布置到场景的转换，乃至於上台的每一个人的造型都用尽了心思。

例如她所穿的这身衣裳和整体造型，就是参考了敦煌飞天仙女，用其飘逸的衣裙，飞卷的彩带，营造出一种飘逸感。后羿的造型则是走远古蛮荒时期的豪迈不羁的路线，和后羿搏斗的野兽也是她亲自去买来动物的皮毛，特意找人做出野兽装，让人穿了扮野兽。

甚至为了让看客能够身临其境，每一个场景都会换一幅相应的背景影布，乃至於灯光的投射，这些都是有讲究的。

所以这样的戏还不能够吸引住眼前这些人，那秦明月算是白穿越一把了。

此时秦明月早就进入戏园子，她不用再看就知道会造成怎样的轰动，想必到了明日，广和园、嫦娥的名字会传遍整个京城。

接下来的善後之事，整整持续到了宵禁之前才结束。

其实好多人都忘记领礼品了，还是广和园的人出面叫住，那些早来的人才去领东西。

广和园并没有食言，每个人都拿到自己喜欢的礼品，尤其是那些大娘们，看到那一篮篮的鸡蛋嘴巴都笑歪了，连道怎麽好意思，看了这麽好看的戏，还白拿人一篮子鸡蛋。

广和园负责发放鸡蛋的夥计也是个嘴巧的，顺水推舟说了一句，「还希望各位大叔大婶大娘们多帮忙帮忙宣传，以後广和园还会陆续有活动推出，希望大家多多前来捧场。」

露天搭台整整演了三天，这三天里无数人从京城各处而来，汇集到广和园的大门外。

不要钱的戏，还是前所未有过的戏，也得跋山涉水排除万难的来啊，来了之後自然就忘了自己的初衷，只是沉浸在《嫦娥》的剧情中如痴如醉着。

除了嫦娥和后羿之间可歌可泣的爱情，更吸引人的还是种种特殊的手段，展现远古洪荒时期的神话。

三天之後，广和园门前的戏台子就被拆了，若是想继续看下一折，需请进戏园子买入场票。

此时买入场票是有很大的优惠的，票价本是定价为五两，因为正处於刚开张阶段，只需付一半价钱就可以了。

换成以前，二两可能会让人觉得有些贵，可现在先告诉大家买这个东西本是需要多少银子，现在只需要付出一半，竟没人觉得贵。

入场票马上供不应求，因为广和园最大的戏厅，顶多也只能容纳近一百五十人。

哪怕是京城里最红的名角儿杜齐笙，也没出现过入场票供不应求的场面，甚至许多人直接找广和园的人定了下一场的票，还有的一掷千金，办了广和园的年卡，一年只需要一百两银子，广和园的戏随便看，不限场次，不限次数。

何锦刚开始还觉得这种年票恐怕不好卖，可不过三日竟卖了二十多张，着实让他吃惊不已。

广和园红了，红得十分突兀，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是怎麽红的，但就是红了。

汇贤街和南聚贤街交会处，站着几个青衫夥计，一见到打扮鲜亮熟面孔的老爷、少爷们就凑上去说话。

「杨老板，好久不见了，今儿咱们何庆园有小春香的场，您老之前不是一直念着吗？要不要去瞅瞅？」

「钱老板，还记得小的吗？小的是何庆园的小田子啊，好久没见到您老人家了，咱们何老板特地准备了您老最爱喝的茶君山银针，您……」

换作以前，这种手段几乎都能把人拉走，可这几天也不知是怎麽了，几乎没人买帐，甚至被拉的人还有些不耐烦，方才那个上去抓住人家袖子的夥计，碰到个暴脾气的主儿，差点被人一脚踹在肚子上。

一直站到太阳到了正中间也没拉回来一个客人，天又热，这几个夥计蔫头耷脑地回了何庆园。

「一个客人都没拉回来？你说我要你们这些人干什麽吃的？」何庆砸了手里的茶盏，破口大骂着，一面骂，一面抬脚对着其中一个夥计就是一记窝心脚，当场把人踹翻，在地上来回打着滚。

别看何庆人长得不壮实，但打小就是唱戏出身，基本功练得可扎实了，别看人瘦，寻常一、两个大汉还真拿他没办法。

踢完了一个还不算，何庆冲过去对几个夥计又是打又是踢的，直到所有人都倒在地上连连呼痛求饶，他才算发泄完，一甩袖子走了。

何庆是越想越恼火，自打那广和园红起来，何庆园的生意一落千丈。当初何庆园之所以会开在这里，就是为了抢广和园的生意，遥记那些年何庆园将广和园所有客源都半路截走的情形，如今却是完全倒了过来，成了但凡走到何庆园的客人，都会突然想起听别人所说的那个广和园，明明人都进门了，也能扭头就往广和园那边去了，再也不见回来，更不用说那些本来就是要去广和园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