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可识透了也无用,想虎口夺食,就得有被老虎咬死的觉悟。
莫哈整整一夜未睡,次日一大早就命麾下战士再度攻城。
莫哈已经察觉到对方炮弹耗尽,可汉人太过狡猾,他还是小心起见,保存着实力。见昨日对方几度岌岌可危,死伤那麽多人,炮声都未再响起,他觉得已经可以真正进攻了。
这次莫哈派出的是真正的精锐,前日乃至昨日上阵的阿哈与披甲人名为金人,实则都不是真正的金人,阿哈大多以汉人与高丽人为主,乃是金人的奴隶,而披甲人则都是降人,种族混杂。
金人并不蠢,他们的族人太过稀少,加起来只有数十万,怎麽可能去做无谓的牺牲,所以昨日阵亡的金人虽有耗损,但并不多,今日攻城的才是金人真正的精锐之兵。
又是排山倒海的冲锋,满目疮痍的攻城车、盾车被推到前线,无数金人隐藏在其後向城墙攻去,投石车掩护,云梯随後而上,井阑也被推至可以射击的距离,无数金人藉此隐藏,往城墙方向射出箭雨。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震耳欲聋的炮声响起,这个声音可是无数金兵所熟悉的,每次这种声音响起,就代表有无数人要被其带走性命。
身处在後方的莫哈满脸震惊,怎麽可能,怎麽可能还有?
可战场之上从来是呼吸之间翻转战局,他也顾不得多想,只能硬着头皮让後方人马迅速接上。
紧接着又是一阵炮声响起,看似不大的黑色铁球像是狰狞的恶鬼对众人露出凌厉爪牙,来势汹汹,射速极快,有的人看到有东西过来了,压根来不及反应就是眼前一黑,鬼哭狼嚎,丢盔卸甲,都逃不出它的魔爪,所到之处一片血肉横飞。
而它的威力不光如此,地面弹射是所有人的噩梦,什麽东西被撞上都会化为一堆碎片。
绝望是什麽?
眼前大概就是绝望了,拚尽全力去攻击,本以为胜利在望,却发现一切都是笑话,对方昨日做出的颓态都是骗人的。
「他们到底还有多少炮弹?为什麽城里没有乱?」
莫哈有太多疑问,这些问题却没人能回答他。
眼见自己的族人一片一片化为肉泥,此时的莫哈可没有昨日的镇定了,他暴跳如雷,恨不得亲自上阵杀掉那些可恶的汉人,只是他可不认为自己的骨头能顶住对方的火炮。
又是一声炮声响起,莫哈绝望了,他更加认为之前辽东军所表现出来的行为都是骗他的,什麽炮弹耗尽,明明就是诈敌!
「收兵!收兵!」
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响起,场上剩余金兵宛如洪水似的撤退了,连自己族人的屍体都来不及收拾,就像他们之前匆匆而来,此时匆匆而去,留下一片狼藉。
城头上的黑河卫众人终於松了一口气,同时如释重负的还有祁煊。
两军交战,攻心为上,之前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在骆驼身上加稻草,直至终於压垮对方,幸好金人收兵了,不然祁煊也不确定还能坚持多久。
这次金人不光偷袭了黑河卫,清阳堡、开源卫以及辽海卫也纷纷遭到偷袭。
其中又以黑河卫、清阳堡、开源卫三地战况最为激烈,这三个卫城处在一条线上,都是临着黑河,看来金人拥有船只一事并不是妄加猜测,而是事实。
黑河卫击退攻城的金兵,清阳堡因为援军及时也得以保存,唯独开源卫未能撑到援军到达,被攻失陷。
这个消息祁煊是从援军口中得知,他也是到了此时才知道,祁曜竟被送去了开源卫。
如今开源卫失陷,也就是说祁曜落在了金人手中?
这一切都只是众人的猜测,金人那边并未放出任何风声,而各地陆续有短距离接触的小战役发生。随着金人攻下开源卫,以此做为据点,大队金人随後渡江而至,辽东军为了阻止这一切,在黑河沿岸进行了狙击,可惜有开源卫做为据点,此举并未成功,辽东军反而受到两方夹击,惨败而归。
从战火燃起的那一刻开始,镇北王便奔赴铁岭卫坐镇,後又亲赴辽海卫,他自是收到祁曜疑似被俘的消息。
如今这个消息在辽东军中算不得什麽秘密,许多将领都十分担忧,怕王爷会因为担心儿子一时行差踏错,毕竟镇北王也就三个嫡子,世子长年不在身边养着,么子不成器,也就这次子素来得其看重,可王爷却是同平时一般,还是一贯的冷静沉着,行军布阵皆有章法,一切俱为大局设想。
辽东军开始大量聚集兵力,蓄势待发准备夺回开源卫,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消息传到了辽海卫——?祁曜并未被俘,居然是已经回到了辽东镇。
期间种种狼狈且不提,祁曜大概也清楚自己有失城之责,一时竟不敢前往近在咫尺的辽海卫,而是折道回到辽东镇的王府,求庇护之意昭然若揭。
镇北王具体反应旁人暂且不知,只有他身边的人知道他怒得不轻。
其实战场上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英明神武如镇北王也不敢说自己没有吃过败仗,吃了败仗没关系,记取教训,下次不再犯同样的错误,沙场老将都是这麽成长起来的,而吃了败仗不敢承担,偷偷跑了,就让人鄙夷了。
祁曜虽行踪隐密,到底辽东镇不同他处,还是为人所知。
经此一番,早先还对二公子寄予厚望的各地将领,俱是失望不已。
对比外面流传被王爷放弃的世子,同样守着一座城,兵力相差无几,装备皆为制式,甚至黑河卫还不如开源卫良多,二公子弃城逃命,世子非但没有弃城逃跑,反而凭藉着算不得多的兵力,打得金人丢盔弃甲,不可不谓是极大的讽刺。
据说金兵攻城之前世子带手下出城行猎就遇到了他们的骑兵,以二十名步兵及若干罪民对敌金人三十多名骑兵,打得对方落荒而逃。
种种事蹟,再加上有镇北王这个虎父在,祁煊的身上顿时披戴上别样的光环,说什麽虎父无犬子,不愧是未来的镇北王等诸多赞誉,纷纷加在他的身上。
相对比祁煊的得意,祁曜的处境却极为艰难。
随着时间过去,不断有开源卫城破之时逃出来的兵卒乃至平民百姓为人所救,大家这才知道开源卫之所以会被攻陷,很大的原因是因为指挥使祁曜的临阵脱逃,祁曜竟是在金兵攻打开源卫之始就做好弃城的打算,有一部分兵力被他私自截下,用来护送自己离开。
此事一出,所有人譁然,终於明白为何祁曜能在这麽短的时间内回到辽东镇,俱是因为他人早就跑了。
做为主将临阵脱逃,在任何时候都是大罪,哪怕处境艰难,可两军交战,谁不处境艰难?这并不是藉口!
祁曜回到王府後,苦苦求着镇北王妃见他,然而镇北王妃一直闭门不见。
时至今日,祁曜也知道母妃是唯一能救自己的人,他在门外整整跪了一天一夜,镇北王妃才让人将他叫了进去。
祁曜面容十分憔悴,人瘦得厉害,双目中充满了血丝,他跪的时间太久,是被人搀着进来的,甫一进来就痛哭失声,「娘,你救救儿子,救救曜儿。」又哪里还有往日淡定自若的意气风发?
这近一年多来对祁曜来说,说是生活在地狱也不为过。
他不是没有前往过前线,甚至也在军中历练过些许日子,可他身分非比寻常,出入皆是被人簇拥,又哪能体会到军中的艰难辛苦。这次来到开源卫,一开始他日子过得也算顺遂,甚至雄心壮志打算以此为据点,发展自己的班底和势力,所以礼贤下士、待下亲和,博得颇多赞誉。
可惜这一切都在粮荒之中被摧毁了,军中无粮,他屡屡利用自己的身分找上面要粮。於他来想,他是王府未来的继承人,不过是些粮食,理所当然应该先紧着他,可惜却宛如石沉大海,根本没有人回应。
下面质疑声越来越多,他无奈之下只能求助亲娘,他娘倒是连着给他送了两次粮,可这些数量也就仅仅只够他食用,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就这麽乾熬着,後来上面倒也发下了一些粮食,却是杯水车薪。那个年是怎麽熬过来的,祁曜都不知道,他也是这才知道治理一方卫城竟是如此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