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则端起膝上的小簸箩,将里面淡青色的玉米皮衣端到东南角的小石版房里,喂给两只日渐肥壮的野兔吃。这小石版房是工匠们建院墙时顺手新盖的,小小的三层小楼的模样,均是用青石版搭成的,最底下的一层住着康三元新养的小鸡仔,中间一层养着那两只灰毛野兔,乾净又敞亮。
康三元到底是个闲不住的人,她不能忍受每天只是闲聊做针线、看蚂蚁上树,所以,这院子里栽花、种草、养鸡、养兔子的事都全了,她尚觉得不满足,某一天还感叹过,要是大壮、小壮们在就更好了。
康三元在景年来了之後,曾经托阿离写过一封信,寄到渝州给银姐他们,一则让他们放心,二则她也想知道那边的生意等状况。至今还没有收到回信。
康三元现在的这所宅院内,除了以前搭的花架子,更在东南角、房前屋後等地,种了许多梅菊等花,均是她带着针线去人家谈讲育儿经的时候,顺便讨来的。
如今重阳,各家各户的菊花,甚至山野的菊花也都盛开得灿烂,各色灼灼,耀人眼目。独有康三元家里种的这些菊花不景气,要嘛苗株还未长足,要嘛即使开花了,那花也是蔫蔫的,瘦小得可怜。
康三元恍惚记得有一种说法,是讲这花木、家畜之类的荣枯盛衰,乃是顺应主人的气运而变换的,如今……她望着自家墙角这些萎萎靡靡的花儿,心中颇为郁卒。
又给花儿们洒了一遍水之後,便听到前院一阵欢笑声,夹杂着小阿花奶声奶气的咿咿呀呀声,康三元知道是阿九一家要去爬那座桃花山了,昨晚他们就说过的。
康三元早就听说过桃花山很有名,在这个节会有不少锦夜城远近的才子名士也来此专为登此山,因此心中颇为向往。她便落下门拴,拉开木门,颇为寂寥和可怜地站在门首,望着抱着孩子的阿发、阿九夫妇招呼道:「这就去山上呢?」
夫妇两个便站住脚。阿九将怀里的阿花换了个胳膊抱着,笑道:「先去她爷爷坟上祭一祭再上山。你家官人呢?」
康三元裹着短披风,吸吸鼻子道:「他去後山买应节的东西去了。你们好好玩吧,回来来我家玩。」
阿九答应着。
阿九家两个男孩子一人举着一根草,扑到康三元面前问:「元姨你不去吗?」
康三元万分郁郁地道:「元姨走不动,明年再和你们一起去。」
阿九便笑着喊:「快走吧,别闹你元姨,你元姨带着弟弟呐。」
两个男孩子便好奇地观望了一下康三元鼓鼓的肚子,恋恋不舍地去了。
康三元眼看着他们一行身影渐渐隐没在竹林深处了,叹了口气,又望了望四外的山道。许多拖家带口的人家正缓缓地走上来,康三元望了一会儿,又看了看隔壁阿离家。阿离家大门紧闭,应该是去坟上了。
康三元便回身寂寞地关了大门,又坐回了躺椅上,一边晃着躺椅,一边在心里盼着着景年能快点回来。
景年是带着一辆小车回来的。康三元在躺椅上看书正看得打盹,听到敲门声响,慢吞吞地起来开门一看,只见景年一头微汗,正笑吟吟地站在门前,他身後还露着两条腿,看样子是个伙计。伙计是拉着车子的,但伙计的人和车子都被锦簇簇的菊花给埋没了,只露出两条腿来。
康三元扶着腰,看着这垒得半人多高的花,睁大了眼睛道:「天呐。」
景年很满意她的表现,向後面一挥手道:「就在这里吧,卸完东西你们可以回去了。」边说边进来,将木门朝两边拉开来,又将拦在门口的高高的门板拿开,便拉着康三元到院子里等着看东西。
原来那被花儿埋没了的车子之後,还跟着两个小伙计,都是十几岁的年纪,此刻便从车後面出来,与拉车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大伙计一起,来来往往地开始往院子里搬东西,引得不远处正往山上爬的邻人远远地都朝这边望一望。
有相熟的,隔着几条溪涧便喊一声:「阿元,桃花山去不去?」
康三元倍感亲切,每次听见人喊自己,便托着腰,颤颤地赶到门首和邻居们说几句。
而景年则在院内指导着小伙计放花儿,不一时,院子内便被一片黄的、白的、粉的、绿的锦簇花团覆盖了。而狭窄的房廊下也堆满了七七八八的东西。
一时,小伙计们去了。而康三元中午饭还没吃,正饥肠辘辘,便抱着肚子过来看景年买的这一堆可有什麽现成能吃的。
景年伸玉手,在那一堆的物件中轻轻地扒拉了扒拉,拎起两包东西,扔到廊下的一个藤筐里,道:「这两包是新鲜的牛羊肉,一会儿我们涮来吃。」一边又弯腰,将一些七七八八的青菜、酒坛子之类的拎出来,在廊下排放整齐。
景年又拣出几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大包来,拿到躺椅上,从腰上解下一把小弯刀,对着那松松的布结划拉了两下,锦绣的包袱便散了开来,露出里面一摞的衣裳来。
康三元站在一步之外的地方看着,只见全是各色细软的棉布衣裳,且看花色款式,男女各有,便问他哪里买来的。康三元记忆中,後山只有裁缝铺子、织补匠人,没有成衣店之类的。
景年洋洋得意地拣起一件衣服,抖落开,展示给康三元看道:「这是前几日我去後山时订下的,你穿穿看尺寸可合适?」边说边对着康三元比划了一下,自己满意地点头,嘴里道:「应该不差什麽。」一边将衣服全抱起来,送到内间,看看没处放,便一股脑地全放在他自己的大床上了。
康三元以前不能想像景年做家务是个什麽场景,不过,自他来了小桃源,几次颠覆了康三元的想像之後,康三元便渐渐地习以为常了,并且深觉,帅哥做家务也还是帅哥,怎麽看都还是养眼得很。
就比如现在,景年一副婆妈样地抱着大摞的衣服往床上放,一边将碍事的袍子掀起一个衣角,掖在腰带内,看起来更显得鹤势猿形,透着那麽一股敏捷和家常的可爱。又比如他平时,笨手笨脚地摆弄碗盘,眉头轻皱着,明显是不耐烦,嘴里却温言软语地问:「三元,你爱吃哪样?是肉对不对?」也让人在不悦之余,又生出了一丝怜惜。
再比如,他夜里点灯关门,巡视院落,明明做的是很简单、很呆板的事,但因为那油灯或者月色照耀下的是一个长身玉立,清风一般俊雅的男人,因而这份简单,看起来便增添了三分雅士高人的逸气。
总之,康三元如今很相信气场的说法……不,是以前也相信,只是如今感受得更加深刻了。如果说在康家小院养伤那会儿的景年,其气场是阴冷而神秘的话,那麽此时在桃源的小院里,等待孩子降生时的景年的气场,便是温暖、随和,又雍容、优雅的。康三元对他现在的表现比较满意。
在看着他来来回回地忙了几趟,房廊上的小山也塌下去了一块之後,康三元还是没有看到能解饥饿的熟食,不禁有些恼火。她一手托着肚子,单腿跪地,另一只手便在一堆的锅碗瓢盆等物中一阵扒拉,结果,连块糕也没看到,不禁大失所望。
康三元刚要起身,一不留神脚一滑,却踩碎了一只白磁碟,只听哗啦一声响,康三元忙回头挪脚,便见正屋内箭一般冲出了紧张的景年。
景年冲出来,一看,原来只是康三元踩碎了一只碟子,时虚惊一场,不由得暗暗舒了一口气,之後,便板下脸来问道:「你找什麽呢?就忙成了这样?」
康三元与他大眼瞪小眼地对望了半晌,便悻悻地站起来,道:「没什麽,我煮玉米吃去了。」说着,便自出了房廊,去找她早上剥的玉米去了。找了一圈,末了在院子的东南角看到了,原来是被搬运东西的小伙计绊了一跤,连篮子带玉米都给绊到那梅树下了。
康三元颤巍巍地走过去捡起来一看,只见那金黄、粉嫩的玉米粒上已经滚得满是泥,不由得肚子内火冒三丈。她正想出言责问景年今天中午和下午这两顿饭怎麽吃,一转身,却见一个黄澄澄的香糕垫着桑叶,托在一只玉白的手里,正递在她的眼前。
康三元顿时刹住脚步,惊讶地抬头,便见景年另一只手很有架势地背在身後,见她回过身来,便微昂起头,点墨的眉峰一挑,道:「给你。这糕就在你手边的盒子里,你翻成了那样,就没看见?」
康三元无语地接过糕,咬了一口,将头一扭,没有说话,自去躺椅上坐着了。
这里,景年望着兔子们的窝悠然地一笑,转身便又去收拾去了。重阳节要吃涮羊肉的,去年因为在贫穷的康三元家,所以没有吃上,今年一定要吃上!他为此亲跑到後山买回了全套的炊具,包括炉子、桌子、铁锅、叉子等等。
此刻,康三元坐着啃糕的工夫,景年就开始摆弄起来了,一边不忘叮嘱康三元,「慢点吃,一会儿还有羊肉。」
康三元听着呢,她见他摆弄得有模有样,因此她吃得很慢。康三元家的涮羊肉是二更天的时候吃上的……那时,康三元已经睡了一小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