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驴头
吃罢早饭,拔腿就朝面包家赶,兴许是娘私底下吩咐过的,得福不远不近地跟着,不招呼他却也不来败兴。
刚到村头的晒麦场,便看着面包正跟一群小子疯跑着,远远地看着我过来,不知道哪个孩子喊一声,一堆的人全围了上来,一片的叽叽喳喳声,知道这些全原本那个小王平的小伙伴,我也知道,他们将来也会是我的同伴。所以,我放纵着压抑了两天的那个小王平的本能,也一起疯跑。
日头起来了,天也热了,孩子们也一身泥水地散了,三三两两地回家去了。我领着面包去麻子家看驴头,听面包说驴头吃了点心连话都没跟他说就睡了。
“见过少爷!”王麻子毕恭毕敬地施一礼,呵呵,好像驴头这小子从来都没这般客气过,等这小子好了,非得让麻子好好教育教育哈。
摆摆手,没理!来看驴头,跟你说不着,你就别边上跟着瞎掺和了!有个得福旁边跟着就够够的了!推门进去:“驴头,驴头,哪儿呢?”
屋子里挺暗的,地上也潮潮的,看着就没家里的清爽干净。来了炕边,呵呵,老长的驴脸,比麻子的还长,看起来睡得还挺香的!摆啥谱呢,还装睡?
伸手捏住驴头的鼻子摆弄,唉呦,不对,发烧?赶紧摸摸额头,热!摸摸腋窝,也热!摸摸手,冰凉的!坏了,发高烧呢,这体温还得接茬升高!这手脚冰凉说明体温还没升到头呢,发过烧的全明白这个啊!
回过头来,麻子正点头哈腰地跟得福说话,得福的下巴抬得多老高,不长眼的得福!走过去低声喝道:“都随我来,站外边说话,面包关门!”
站了院门口,低声喝问:“这样几天了?”
麻子看我怒了,搓着手站也不像个站样子:“昨儿开始发热……”
“请人看过没有?咋说的?”
“没,发个热,扛两天就过去了。”
愚昧啊!烧成这个样子,还扛两天就过去了,再扛两天,八成要等着收尸!这个年头青霉素是肯定没有的,要是烧成肺炎,孙思邈他老人家也没啥法子啊!对了,孙思邈老先生是宋朝人不?记不得,理科学生能记得孙思邈这个名字便算是不易了。
“咋不请人看看呢?赶紧!”
得福忽然插话:“麻子,生的那窝猪崽卖了没啊?”
“没,月底拿到黄城集上卖去!”
嗯,得福是在提醒我,麻子没钱!靠,没钱也不能叫驴头就这么着过去了啊!
回头朝了面包踹一脚:“赶紧,山上,蛤蟆草、小草杈,赶紧弄些回来,快!”看没动弹,朝屁股又一脚给踹跑了。
“麻子,面包回来后,把那蛤蟆草跟小草杈一块放了锅里煮水给驴头喝,得多喝!”拉了得福就走,刚出门,回头又叮嘱道:“朝里面放点盐,莫要舍不得!”
小的时候,谁家孩子有个头疼脑热的全用这个,蛤蟆草有消炎作用,小草杈能退烧,田边地头就有,常见的很。
急匆匆地走着,得福低声劝道:“少爷,谁家孩子有个头疼脑热的就请郎中?也就是大户人家吧!抓付药的钱都够小户人家买上三斗谷子的了……”
“废啥话!哪里有郎中?”
“村上本家有个王郎中,可是这抓药怕是要到黄县城,王郎中的药不一定齐,话又说回来,便是开了方子,麻子也没银钱买!”
“得福,把王郎中请到驴头家,快去!”
“啥,诊金?五十文?你先给垫上,回头还你,小气样儿!记住得把方子拿回来。”
给得福打发走,一溜小跑跑回家,翻箱倒柜便开始找,记得每月娘都给点零花钱,叫我给放哪而去了?
奶娘不知道啥时候进来的,看我折腾得起劲不解道:“小少爷,你这是……”
“奶娘,俺的银钱呢?”
“银钱?这倒是奇怪了,少爷啥时候有过银钱的?”
“可是每个月娘都给啊!”
“少爷说的是每月的例钱银子吧!呵呵,哪个月例钱银子在你手里能放过三天呢?”奶娘笑眯眯地说道。
啥,完了,咱竟然是个月光族?!这咋关键时候掉链子啊!我一屁股坐了地上:“完了,驴头完了,驴头完了!”啰里啰唆地把驴头生病的事儿跟奶娘说完,便要去找娘讨要些银钱。
奶娘听完倒是笑了,道:“小少爷莫急,小少爷打五岁上起便有了例钱,每月四钱银子,都是奶娘给你换成的铜钱。四钱银子原本能够换四百文铜钱,每月奶娘只给小少爷二百文,这两年积存下来也有八两银子跟几百铜钱。驴头这病呢也就是个风寒发热,有两贯钱也尽够使唤的了!”
奶娘说完转身走了,不大会儿工夫抱了一个小木箱子进来,摆了炕上打开,里边零零散散地放着八个小银元宝,边上还挂了一串铜钱。嗯,四钱银子换四百文铜钱,一两银子那就是换一千文铜钱,奶娘说要两贯钱。
“奶娘,一贯钱是多少文啊?”
“一贯钱就是一千文,一两银子刚好换一贯钱!”奶娘笑眯眯道。
“哦,”这个兑换比例好,好算帐!从箱子里拿出两个小元宝,想了想又解开绳子数出来一百文铜钱,然后把箱子递还奶娘:“多亏了奶娘!这银子还是奶娘先替我收着,若是放我手里只怕还是放不了三天。”
正说着,得福急匆匆进来回道:“少爷,王先生说要是再晚上一天怕就难救了,方子倒是开好了,怕是要两贯钱先去了趟麻子家,麻子说听天由命吧,挺过去是他家二小子命大,挺不过去也是命该如此。”
屁话!听天由命,最不可信的家伙就是老天爷。自个不就就罢了,咋还把这事儿算到了老天爷身上?
把二两银子跟铜钱塞了得福手里,急道:“银子是抓药钱,铜钱五十文是诊金,五十文给你路上买点吃食,去黄县城抓药,后院讨匹好马骑了马去,赶紧!”
正说话呢,四叔不知道啥时候进来的,静静地站了一边看着,见我指派好方道:“小少爷,夫人叫您过去一起用饭。”
得福给四叔施了个礼,拔腿就走。跟四叔一擦身的工夫,隐隐约约听了四叔低声说:“骑那匹黄马,黄马脚快!”
“四叔,就不去了吧,这还有事呢。”回过头来叫奶娘找衣服换,一早出去穿的漏胳膊漏腿的,现在得换长衣长裤,要不一会上山弄蛤蟆草什么的,还不得让蚊子把我吃了啊!山上的蚊子毒,咬一口就是一个大红疙瘩,要不光叫面包那傻小子去还真是有点放心不下。
四叔外面大声吩咐:“传话给厨子,快淋饼,两大张,多放两只鸡蛋,包好了送门口,飒利点送过来!”
淋饼,是胶东当地的一种快速食品,把面粉活成浆糊状,好一点的里面加上葱花、鸡蛋和盐,在锅里摊成薄薄的一张,不但味美可口,而且制成速度极快,快手挑担水的工夫就成。
换好了衣服,提着热乎乎的一大包淋饼要走,奶娘吩咐道:“顺便把小三喊上!”
小三是奶娘的三小子,就是因为我小三只吃了奶娘三个月的奶。这小子半点都没吃亏的觉悟,整日价府里四处瞎溜达,把个府里当成自个家里一般。
奶娘也欢庆小三这样,看小三的眼神跟瞅我的全没啥两样,也不知道这心下当真拿我更亲近些还是拿小三更亲近些,反正不管是啥事儿奶娘都招呼着小三跟我呆了一起,连上个茅厕都一般无二。
四叔却喊过来个下人低声叮嘱道:“得财,得福不在,你跟好了少爷,若是有点啥……”
不管这个,四叔就这点不好,老是把个屁大点的事儿给放成老大小的,天都要塌下来的摸样,若当真放心不下您老咋不亲自跟着啊,要不,您亲手山上摘回来半篮子草药不就是了,真是的,动起嘴来比谁都能,动起手来朝后萎缩。
一篓子蛤蟆草、小草杈熬了满满一老碗的草药汤水,看驴头娘一勺一勺给驴头喂着,这驴头烧得都有些迷糊了,那脑袋通红的跟烧着的火炉子一般烤人。整整一老碗热汤子灌进去,老半天脑门子上才微微有点潮气,眨巴眨巴眼的工夫便又干了,这病来得只怕不轻。
也没啥法子,得福黄县城里抓药还没回呢,来回七八十里的路途,哪是说句话便回的事儿?没法子,只得拉了面包、鼻涕虫悻悻而回。
打鸣的公鸡刚叫了两遍,费劲地揉开双眼起身穿好衣服,揣上两个隔夜的饽饽,把面包和鼻涕虫从家里揪出来,绕了村子转圈跑。
这驴头前车之鉴啊,这年头医疗条件不成啊,一旦生病那就是去摸阎王爷的鼻尖啊,要想活得长久,就得把身体锻炼好!这年头也没个网球、篮球、足球啥的,也就能靠跑步来锻炼了!
揣上两个饽饽是怕鼻涕虫跟面包挨骂,乱跑一早晨,回家大吃一顿,不挨骂才怪了!哪像前世的孩子,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追了屁股后面喂饭,一口一个小祖宗地叫着,生怕吃少了长不过旁的孩子,输在了起跑线上!
面包这小子还真是个面包!看那小体格差的,才跑了几步就满头的大汗,还呼呼地喘!那啥,鼻涕虫,你拖着面包前面跑,我在后面追,追上了就是一脚,叫你不跑!嘿嘿,欺负面包就是爽,有能耐你来追我啊,追上了叫你踢一脚!嘿嘿,我太坏了!
面包连抗议的气力都没有了,跟鼻涕虫俩也是一身的臭汗,天也大亮了,嗯,估摸着少说也跑了四十分钟,要不就一个小时,该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