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五月再见冉隽修时,眼睛里带了几分同情之色,心想自己药田里倒是种了人参,不过目前看来还需多种些。至於龙骨,那都是土里挖出来的古物,有人偶然挖到便去药铺卖,可不是她能种出来的,虽然她这里有些备用,却不够他天天服药所用。好在龙骨可以用牡蛎壳代替大部分功效,她还可以扩种人参,一路上找药铺用多余的人参去换钱买龙骨。
冉隽修被她的眼光看得略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道:「昨晚的药,谢谢了。」他自己停药已经将近三个月了,连母亲都没有注意到,她却察觉了,还特意去煎药送来,让他不喝也不行。昨晚的这碗药虽苦,却让他心里暖暖的。
这似乎是五月第一次听到冉隽修对她说谢谢,吃惊之余也有些欣喜,虽说她只是出於道义,却不代表她不喜听到病人的感谢之言。
她微笑道:「冉公子不必客气,昨晚你抢着付了食宿费用,我这也是投桃报李,何况爹爹说过,医者父母心。」
听到她只是出於医者的良心才为他煎了那碗药,冉隽修不由自主地烦躁起来,不待她说完,就冷声打断她,「叶姑娘口口声声医者父母心,然而你擅自离家,就不担心你母亲为你而忧虑焦急吗?」
五月本来心中对冉隽修的感观有所改变,不料他不但出言打断,还语带讽刺,不由得生气,「难道我什麽都不做,守在家中陪着娘亲苦苦等待爹爹的消息,她就不会忧虑焦急了吗?何况这一路上我都会报平安回家。」
冉隽修哼了一声,「你从家里出来时,就不曾想过吗?若是路上出了事怎麽办?」说她初生之犊不怕虎好呢,还是无知者无畏好呢?她天真而执着,若是认定了一件事便一定要去做,也不管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做到。
五月心道:我有玉佩洞天,自然不怕出什麽事。这是她无法说出的秘密,但她面对冉隽修不愿落了下风,便微微扬了一下眉头道:「这一路上有冉公子在,我还怕出什麽事吗?」
「原来叶姑娘离开家时就想好要赖上我了。」
五月知道冉隽修就是说话刻薄,本性并不坏,只是他这句实在过分。
她哪里赖着他了?到底是谁赖着谁?若不是竹笔恳求,她怎会上他的车?她又不是他家的奴仆,也不用依靠他才能到京城,何必天天看他那张冷脸受他的气!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些,她才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呢。「冉公子,五月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赖上谁,从现在起就各走各的吧,五月就不耽搁冉公子去京里活动打点的要事了,告辞。」说完她便起身一步跨至车门边,伸手掀开车帘,只见车下土石飞掠而过,才记起马车此时正在疾驰。
她扶着车门想要喊竹笔停车,左臂却突然被紧紧握住,整个人被向後拉了一下,耳边听到冉隽修叫道——?
「小心!」
冉隽修见五月扶住车门以为她要跳车下去,那天她就是不等车停稳就跳下车,可当时车速不快,加上石砚及时收住马缰,要是今天这车速她跳下去,必然会摔伤,他情急之下便顾不上守礼,伸手拉住了她。
没想到五月就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猛地把手臂往回抽,同时叫道:「放手!」
冉隽修没防备她用力如此之猛,一时没有拉住她,五月便因为惯性往车门外直接摔出去。
这个时候不容冉隽修再想,他全凭本能反应向前疾跨一步,伸出左臂搂住五月的腰,同时右手直伸,去勾另一侧门框,却抓了个空。
此时他自己也没了可以借力的地方,被五月倒下去的那股力量扯着,两人一起向着车下的土石路上摔去。
「少爷!」石砚比冉隽修的反应稍慢一拍,此时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冉隽修,把他拉回车里,连带五月也被冉隽修抱回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弹指之间,前面驾车的竹笔只听到车里三个人一迭声的「小心」、「放手」、「少爷」的呼叫,急忙拉缰停车,一边回头问道:「怎麽啦?怎麽啦?」
他不知後面出了什麽事,担心之下,等不及回答已经把头伸入车内看看到底发生了什麽,眼前所见却让他目瞪口呆。
只见五月、冉隽修、石砚三人都倒在地上滚作一团,最上面的是五月,她脸朝下趴在冉隽修胸口,冉隽修在中间,仰面向上,还揽着叶姑娘的腰,最惨的是石砚,被冉隽修压在身下,此时一副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
竹笔见冉隽修似乎没什麽事,好像还颇有艳福的样子,赶紧把头缩回去,继续挥鞭驾车。
虽然他非常好奇刚才到底发生了什麽事,但还是月钱要紧,叶姑娘没有看见他就不算违反少爷的第四条要求了,他的月钱还在。
五月整个人扑在冉隽修身上,後腰还被他一条胳膊沉沉地压着,这简直等同於被他抱个满怀,她白着脸撑起身子,低头不敢看冉隽修的脸,慌乱中甚至顾不上手撑在他身上何处,急急忙忙爬起来後就扬声道:「快停车!让我下车!」
竹笔闻声只得再次拉缰,心道:驾车的好苦命啊。
石砚刚才是垫底的,三个人一起摔下来,那重量可够沉的,此时後脑和屁股还疼着呢,见五月已经爬起来了,冉隽修却还躺在自己身上不动,苦着脸哀求道:「少爷,你就快些起来吧。」
叫了几声後,石砚感觉有点不对,冉隽修的身子沉沉地压着他一动不动,头向另一边侧着微微下垂。
他赶紧扶着冉隽修坐起来,发现冉隽修双目紧闭,竟然已经昏厥了过去,不由得大惊,「少爷、少爷!」转念一想,叶姑娘不是现成的大夫吗?正要唤人,一抬头却见五月已经不在车上了。
他只得小心地扶着冉隽修的双肩,让他斜靠在座椅上,自己跳下车,四处一望,发现五月已经走得远了,急得他一跺脚,一边向她追过去,一边喊着,「叶姑娘,你快回来,少爷他昏过去了!」
五月充耳不闻,只低着头快步往前走。
石砚追到她身边,侧身用跟她一样的步速快步走着,面向她哀求道:「叶姑娘,求你别生气了,不管怎麽样,先把少爷救醒了再说啊。」
五月只当他和竹笔一样,以冉隽修发病来骗她回去,并不理他。
石砚又求了几声,见五月只板着脸走路,急得一步跨到她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叶姑娘,就算你生气,也等把少爷救醒了之後再生气吧!」
五月一惊,向侧边後退了一步,避开石砚正面,「你别跪啊,我受不起。」
石砚又转了个角度,还是面向她跪着,同时叫道:「叶姑娘,你不去救少爷,石砚就跪在这里不起来了。」
五月仔细看石砚表情,见他脸上焦急的神色不像伪装,这几天相处下来,她已知石砚是个实性子,不似竹笔会作伪,便问道:「冉公子真的昏厥了?」
石砚拚命点头,「真的啊!叶姑娘,我没有骗——?」
不待石砚说完,五月急忙转身,用她最快的速度飞奔回去。
此时车前已经不见竹笔身影,应当是已经进入车内看护冉隽修了。
她从前面钻入车内,见冉隽修斜靠在椅上,平时只是略显苍白的脸此时却白得像纸一样,更衬得长眉如墨,双眸紧紧闭着,眸下带着淡淡青影,嘴唇也变得毫无血色。
她一边吩咐竹笔让冉隽修在车内躺平,并解开他衣衫,一边从袖中飞快地掏出针盒,先在他人中扎入一针,再在胸前心包等几处穴位合并下针,接着撩起他的袖子,在双臂手少阴心经一路穴位上下针。
此时石砚也已经上车,他和竹笔都帮不上忙,只能在一旁乾着急。
正逢七月,停驶的马车里挤着四个人,很快就变得闷热不堪,五月不停用针,不时搭脉,额头上渗出了细密晶莹的汗珠却顾不得去擦。
半盏茶後,冉隽修眼睫轻颤几下,慢慢地张开双眸。
五月还在专注施针,听到石砚与竹笔惊喜地叫了声「少爷」,抬眼一看,见冉隽修已经醒来,这才松了口气。
她拔了他人中上那枚金针,冷冷道:「先躺着别动,还没好呢。」而後继续捻动他胸前与臂上的金针。
冉隽修动了动唇,最终却什麽都没说。
【第二十三章道歉解心结】
之後的行程,五月留下了,仍然与冉隽修同行,只是她一直保持沉默,坐在车上时就将车帘掀起一角,侧头看着车外,到了休息的地方就先下车,自己订自己的房间,自己买自己的乾粮回房里去吃。晚上她仍然会熬药给冉隽修送去,只是不会多说一句话,石砚开了门,她递上药碗就走。
冉隽修也不和她说话,坐在车上少言寡语,多数时候闭目假寐,只不过晚上住店时他仍然让竹笔订了三间房,吃饭时也依旧点了四个人吃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