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可是就在刚才,她还在那个朝北的小屋子里,坐在满地的血泊中,看着娘亲一动不动的身子,想哭却哭不出来……所有那些黑暗可怕的过去,不像是梦啊!

程青莲回头见女儿还杵在门口发愣,笑道:「月丫头今天是怎麽了?要是平时早就奔得不见人影,是不是眼睛还不舒服?」

说着,程青莲担心地放下手中的秸秆,朝着五月走了过来。

五月瞧着娘亲的脸,眼睛一下子酸酸热热的,泪水又要涌出眼眶来,她怕娘亲担心,急忙扭头向着外面跑去,一边叫道:「没有,没有不舒服,娘亲,我去找成哥哥玩了。」

程青莲没有看到她眼中的泪水,听她这麽一说,便放心地回到灶台後面继续生火。

五月一直奔出了自己家的院子,到了院门外才慢慢止住步子,向周围看去。

是的,眼前是熟悉的景象,直到十岁之前,她都住在这个地方。爹爹去世後,住到舅舅家里时,她一直想念着这个叫王家村的地方。再後来,到了那个男人的家里後,她就再也不想了,她觉得想也没用,因为她回不来了……

迈着短短的小腿,顺着熟悉的小道,向右穿过一条小土路,就到了王成的家。

五月站在门口有些犹豫,她仍有些迷糊,不知道该喊「成哥哥出来玩啊」,还是直接进去找他。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亲热地问:「月丫头,发什麽呆呢?」

五月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瞧,就是成哥哥,比她高出了老大一截,以前天天带她出去疯玩的王家哥哥。

王成奇怪地问道:「月丫头,你今天是怎麽了?看起来怪怪的。」

五月忙摇头,「没、没有,成哥哥,我们去玩吧。」虽然叫成哥哥别扭,她仍强迫自己这样叫。

王成挠挠头,十岁的孩子那有什麽心思去琢磨事情,一听到去玩,立刻想着要到哪里去玩。

王婶婶原本在院子里编竹篓,听见他们在门外说话的声音,便喊道:「成子,我让你今天去镇上卖竹篓子,卖了多少钱啊?」

王成听到王婶婶的声音,脸色突然变了,急忙跑进院子,灰头土脸地小声道:「我、我背着竹篓子的时候被人撞了一下,掉在地上压坏了好几个……」

王婶婶有些急了,家里本来就不富裕,靠着农闲时编织些竹篓子去卖钱来补贴家用,这半大小子干农活靠不上他,就让他去卖竹篓子,今天带去的,可是她两个多月来抽闲一点点编出来的,要是卖得好,能换五十多文。她站起来一把捉住王成的手臂,「你拉住那个撞你的人了吗?有没有让他赔钱给你?」

王成的头垂得更低了,「没有……」

王婶婶见他背後空空的,又问:「那後来全卖完了?卖了多少钱?」

王成没说话,从胸口摸出一个小布包。

王婶婶一把抢过来,打开一数,「怎麽就这麽点?」

王成小声说:「好多都压坏了,有个老伯说这些篓子没人要了,我卖不出钱,他好心把篓子都买下了。」

王婶婶心中那个气啊,怒道:「他哪里是好心?你这傻小子,压坏那几个拿回来娘再修整修整又和新的一样了,你倒好,好的坏的全让他拿去了,才换了六文钱!唉!」说着说着她眼泪都快要掉下来。庄户人家爱惜东西,钱财方面更是勤俭,五十多文钱,对他们来说可不是小数目。

五月一直怔怔地看着他们说话,看着王婶婶的表情,猜到接下来王婶婶会狠狠地罚成哥哥。往常成哥哥闯祸的话,王婶婶常常罚他不许吃饭,但他这回闯的祸可不小,说不定会罚得更严重些。

五月跨进门,用稚嫩的声音软软地求道:「王婶婶,你不要难过,也不要骂成哥哥了,月丫头帮你编竹篓子,下次和成哥哥一起去镇上卖,好不好?」

王婶婶扯起袖管内侧,擦了擦眼睛,「婶婶怎麽能让你来编竹篓。不过月丫头说这话婶婶爱听,等你长大了就做我们家成子的媳妇儿,到时候再和婶婶一起编竹篓。」

她回头看了看王成,又道:「还是月丫头懂事,成子,你比月丫头大了四岁,到现在还傻头傻脑的,怎麽就是不开窍呢?」

王成不敢搭腔,闷声站在一边。

王婶婶虽然心疼那几个竹篓子,到底是个心胸豁达的女人,被五月一求,想着这傻儿子也不是故意闯的祸,就当花钱买个教训吧!她拉过五月,摸摸她的头,问道:「月丫头,你怎麽突然变得这麽懂事了?昨儿个还和成子玩得一身泥巴回来呢。」

五月愣住了,不知道该怎麽回答,到现在她还不晓得自己是在作梦还是醒着,明明是六岁的身子,但心里的想法却是十四岁的人。

王婶婶也没多想,她自己只养了个小子,以为女孩子早慧些也是正常的,「月丫头就在婶婶这里玩会儿,我们家那个傻小子闯了这麽个大祸,这几天可不能再放他出去疯玩了。」说着狠狠地剜了王成一眼。

王成心里偷着乐了,只是几天不能出门玩而已,比起饿上好几顿,这已经是极轻的惩罚了。

五月在王成家待了一会就耐不住要回家,她觉得和王成玩不到一块,而且她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麽了,难道是在作梦?

随着待的时间越久,她心里越慌,她怕自己突然就会醒过来,又回到那个满地是血的小房间里。她拚命地跑着,奔回到自家院子门口,跳过门槛,再奔到厨房门口,瞧见娘亲好好地在灶台边炒菜,这才松了口气。

五月喘着气,小小的胸膛快速地起伏着,两眼怔怔地瞧着娘亲。娘亲往锅里撒上点盐,再用锅铲翻炒几下,把碧绿的青菜盛到碗里,娘亲的脸被锅里上窜的热气熏得红润,耳边的几丝头发有些汗湿,贴着脸颊,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

这……也许不是梦吧!五月在心里暗暗念道,如果这是个梦,她希望永远都不要醒过来。

程青莲放下菜碗,抬头瞧见五月回来了,「月丫头,去喊你爹爹吃饭了。」

爹爹!她好多年没有见过爹爹了。

五月急忙转身,向爹爹平时给村里人看病的屋子奔去,如果爹爹没有死,如果爹爹还活着……

她冲进那间带着淡淡药香味的屋子,扑面而来的熟悉气味,让她的视线又变得模糊起来,在模糊的视线中,那个穿着青衫的熟悉身影向她转了过来,就算两眼含泪,她也不会看错那张脸,那是她的爹爹。

叶昊天正在收拾药箱,听见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就知道是自己最宝贝的女儿跑过来喊自己吃饭了,他笑咪咪地回身,却看到小丫头眼里含着泪,不由得吃了一惊,几步跨到门口,将她抱了起来,「是谁欺负我们家的月丫头?丫头告诉爹爹,爹爹收拾他去。」

五月一把搂住爹爹的脖颈,摇摇头,轻声道:「都是厨房里的烟不好,害得月丫头眼睛酸酸的。」在舅舅家和那个禽兽家的经历,让她早早地学会了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和情绪。在这个越来越真实的「梦」中,她要装成六岁的月丫头,让这个「梦」延续下去,最好永远都不要结束。

晚饭很简单,红薯和糙米混合蒸熟的饭,一碗炒青菜,一碗萝卜汤,但是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和乐融融地吃着,爹爹喊娘亲「青莲」,说着白天看诊的琐事;娘亲喊爹爹「天哥」,静静地听着,脸上挂着微笑。

吃完晚饭,程青莲收拾桌上的碗筷。

叶昊天对五月道:「月丫头,今天我们先不玩捉迷藏,爹爹和你玩个好玩的游戏,如果你玩得好,爹爹就陪你玩捉迷藏,好不好?」

五月记得这一天,知道爹爹要教她认字了,便用力地点点小脑袋。

她从六岁开始,跟着爹爹学了四年,那时候贪玩,不够努力,虽然认了不少字,《三字经》、《百家姓》甚至《论语》、《孟子》之类的经史也背过不少,但默写时仍常常出错,字迹也不好看。这一次,她想要认真学,想要看到爹爹赞许的笑容。

叶昊天十分震惊於五月的聪慧,那些简单的字,她一教就会,没一个认错,这一个晚上,短短一个时辰里,她竟然记住了几十个常用的字!只有几个笔划特别多的她搞错了。

而那几个搞错的字,也是五月故意记错的。她不敢让爹爹知道她原来就认识这些字,生怕爹爹生疑,追问起来,也许这场「梦」就会醒了。

这天夜里,叶昊天一直对妻子念叨着,五月是如何如何的聪慧,他要多花些时间教她。

程青莲轻轻笑他宠溺女儿,「她一个女孩儿家,再聪慧也是要嫁人的,学了这麽多,也没有用。」

叶昊天听了叹口气,惋惜地道:「可惜了是个女孩,若是个男孩就好了,是个可造之材啊!」

他想了想又道:「就算是女子,多学点也是好的,知书达礼又通晓医术,将来找婆家也容易找个好人家。」

程青莲笑道:「月丫头才六岁,天哥你也想得太远了,已经在想替她找婆家的事了。」

叶昊天也笑了,「是我想远了。」

程青莲递上温热的毛巾,又替他解开头上的发髻,拿木梳细心地梳理,「天哥,还是早些歇息,明天还要起早看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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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香娘子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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