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1百战不殆
王玄恕微笑道:“麻将军是否指山寨不规则的形状?原因是陈公利用山头粗壮的树木,去其枝叶,截断至两丈的高度,以环绕山头的百多株有根盘地的秃树干,作为桩柱支架,再以其他砍伐下来的树木造成可抵受撞车冲击的硬木结构,既现成方便,又省去挖泥土立木架设堑坑的工夫,但由于要依循原有树木的形势位置营造,形状不得不将就和怪相点。”
麻常叫绝道:“确是别出心栽的构思,舍此我再想不出更好方法。以壮树坚木为架构,辅以大石枯土,顿把营寨变成一座墙高两丈的小山城,大大增强防御力,陈公确是了得。”
沈牧瞧着在这不规则的土木寨外正忙碌掘壕为堑的少帅军战士,掘出的泥土就运往山头铺筑寨墙。
邴元真指着山寨外只剩高不到三尺,一截截遍布三方的树木余干,欣然道:“这些余干更令人叫绝,形成天然的拒马障碍,李世民若要清理,首先须问过我们的弓箭手,想到对方进攻时要小心翼翼的绕着树头而过,不能长驱直进,这十多天来憋的鸟气立即全消。”
沈牧感觉到身旁各人的欢欣振奋,人人均对这座颇具规模的山寨指点赞美,不但因山寨能成为他们安身固守之所,更重要的是山寨后的秘密峡道为他们提供无限的生机。粮草、食水、燃料至乎后援所有难题皆迎刃而解,他们再非陷于完全被动和捱揍的局面,因而士气大振,对他沈牧更有信心。
王玄恕道:“休息的地方设在峡道内,由于营帐在突围时失掉,所以陈公筑起百多间茅屋,比帐幕更舒适温暖。”
沈牧大叫道:“成啦!我们就以这由陈公的脑袋想出来的山寨,抗击李世民在我们十倍以上的大军。”
众人轰然应喏。
一队人马由跋野刚率领从山寨大门驰出来相迎。
沈牧怪叫一声,尽泄过去十多天所受的冤屈和欺压的不甘之气,领手下驰往山坡,朝山寨奔去。
“嗖!”
一支箭从沈牧的刺日弓射出,命中千步外的一张铁盾,出乎所有人料外,坚硬的铁盾以旋转的方式爆裂,碎屑撒满一地。
围观者的千百计的少帅军战士声喝彩,情绪高涨。
山寨内被土木墙围起的面积非常宽敞,纵横均超过三千步,足够作马球赛表演的场地有余。在峡道前以粗壮的树木筑起一座两层高的建筑物,峡道的出入口就在下层处。这木构建筑呈长方,纵十丈横十五丈,非常坚固,纵使被敌人攻入寨内,要进入峡道,还要闯过此关,在战略上具关键性的作用。
沿着寨墙八座箭塔正在兴建中,空地上堆满土、石、木材等建筑用的材料,必要时可用作修补寨墙箭塔破损的部分。靠山壁处另有十间木营舍,每营可供十多名战士休息睡觉,与庞大的主建筑物互相照应。
在山寨正中处则挖出一个直径达两丈的人工圆池,底部和边壁用黏土石块砌。以两条首尾相衔接的长竹筒输水管引进岐道来水注满圆池。
山寨令少帅军一洗被穷追猛打有如丧家之犬的颓气,因他们不但争得喘一口气的机会,并建设起大的防御工事,更重要的是山寨后有活路,进可攻,退可守。
主建筑下层放满粮食、草料和燃料,第一层则作休息之用,上面的大平台可远眺寨墙外敌人的形势。由于冬天迫近,木构建筑不但是战略上的要求,且可供战士躲避风雪,乃山寨存亡的所系。
峡道内是战马和战士休养生息的安乐之所,令战士能在两军交锋的当儿,轮番躲避无情的战争。
沈牧别首仰望主建筑后的峡道入口,由于山壁岩,从外看去,即使在山寨内的近距离,仍瞧不破有这条贯山通道。
沈牧道:“若你是李世民,兵追至此处,见我们背山立寨,会有什么想法?”
麻常道:“我会心生怀疑,在这该是粮绝草尽的地方,少帅能捱多久?”
王玄恕色变道:“既有怀疑,当然会使人攀山侦察,崖壁虽非常峻峭,仍难不住对方轻功高明的能手。”
陈老谋道:“老夫与跋大将军曾攀上山顶,所见危崖处处,危险林立,加上山崖老树盘据,云锁雾封,看不见下方峡道,除非他们敢冒险爬下来,否则休想发现我们的秘密。”
众人目光往跋野刚投去,这有胡人血统的硬汉壮声道:“我并没有登至顶,因为纵有高明轻功,仍是非常危险。兼之山壁水气结成坚冰,滑不留脚。一个不小心就要跌得粉身碎骨。”
沈牧舒出一口气道:“那我就可放下心头最担心的事。跋大将军爬不上去,敌人便该爬不过来,最好是来一场大雪,我们这山寨再无破绽可乘!”
陈老谋笑道:“少帅请上一楼的帅房休息,我们要开始弄他娘的数十部投石机来,虽比不上洛阳的飞石大,也够敌人消受。”
沈牧大笑道:“弄他娘的数十部投石机,陈公何时学我般满口粗言。随我来的兄弟们,睡他奶奶一大觉的好时光到哩!”
说罢,笑着往主建筑跨步而去,步伐间流露出极大的信心,再非被李世民赶得东逃西窜时的狼狈模样。
沈牧在山寨主楼中军主帐内睡至日落西山,始给王玄恕唤醒,后者神色古怪的道:“有位和玄恕年纪相若的小扒手,求见少帅。”
沈牧一头雾水的起床穿衣,沉吟道:“小扒手?老扒手我倒认识不少,子陵乃其中之一,小扒手则不识半个。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找我干啥?”
王玄恕侍候他穿上楚楚亲手为他缝制,饱经劫难的羊皮外袍,答道:“他自称是从襄阳日夜不停赶来的,有关系到少帅你存亡的要事禀告,并保证只要向你说出是襄阳的小扒手,少帅当会记起他是谁。”
沈牧喃喃念两遍“襄阳小扒手”,摇头道:“没有印象!他在哪里?”
王玄恕道:“就在上面楼台,这个小扒手很古怪,不肯准我们搜他的身,跋大将军见他眉清目秀,不似坏人,故网开一面,但少帅请小心点。”
沈牧哑然失笑道:“若我这老扒手被小扒手算计成功,真是名副其实的老猫给耗子咬掉尾巴,阴沟里翻船。”
王玄恕沉声道:“他是从秘峡的南路入口穿峡而来的。”
沈牧剧震道:“什么?!”
王玄恕重复一遍。
沈牧脸色数变,摇头苦笑地走出帅房,目所见睡满似百许疲倦的手下,听到的是仿如大合奏的如雷鼾声。
沈牧和王玄恕循着阶梯登上楼台,数十名工事兵在陈老谋指挥下于楼台上增建一座高达三丈的望楼,成为山寨最高点,巨木以绳索从地面吊上来。
四名飞云卫陪着一名年纪在十六、七岁间的少年在一角恭候沈牧,山寨内火把高燃,比外面的夕阳光辉还要耀眼。
那小扒手瞥见沈牧,高兴得跳起来张臂嚷道:“少帅!是我啊!”若非给两旁飞云卫抓着肩膊,定因过度兴奋往他奔来。
沈牧定神一看,勾起遗忘已久的回忆,长笑道:“我还以为是谁,原来真的是老朋友,放开他。”
飞云卫依言松手,少年直奔至沈牧身前,示威的嚷道:“都说少帅定记得我是谁的,当日我在襄阳有眼不识泰山,想偷少帅的钱袋,给少帅一把抓着,可是少帅不但没有狠揍我一顿,还送我一锭黄金。少帅不但是天下无敌的英雄,更是大仁大义的好汉,我从没有一天忘记少帅的大恩大德。”
说到兴奋处,雪白清秀的俊脸升起两朵红云,边说边喘气,令人生出异样的感觉。
沈牧笑向王玄恕道:“这位小兄弟所说的字字属实。当年我陪商秀珣往竟陵,途经襄阳时在街上遇上这位小兄弟,接着更遇着老跋和曲傲的徒弟。”
王玄恕却是神色凝重,问道:“立寨?”
沈牧道:“这位小兄弟高姓大名,怎晓得我们在此。”
少年道:“人人都唤我作小鹤儿,噢!我……”
见沈牧的目光正朝他上下打量,似有发现,登时俊脸绯红,霞透耳根。
沈牧伸出大手,笑道:“来,我们到一边说话。”
小鹤儿毫不犹豫的伸出纤长皙白的手儿,让沈牧握着。
沈牧向王玄恕打个眼色,牵着他往面对山野的围墙步去,微笑道:“你的来访令我们似发现警号,李世民是否晓得天城峡的秘密。”
小鹤儿发自其心的赞叹道:“少帅真是英明神武,智慧过人,襄阳的守军正倾巢而来,联同附近城池的军队共一万五千余人,由屈突通作主帅,朝天城峡南路出口推进。”
沈牧心中暗怪自己疏忽大意,既然秘峡有人为它改名题字,当属附近一处为人所悉的名胜。李世民见他往这边撤来,自然看破他的目的地是天城峡,立命屈突通从水道赶往襄阳,召集当地守军断他后路。如南路出口被封死,无法与跋锋寒的援军会合,势必是全军覆没的命运。小鹤儿的通风报信,顿把本似站在云端的他硬摔往地上来,满额冷汗。
小鹤儿续道:“襄阳的人每天都对少帅守洛阳抗唐军的事议论纷纷,我却为少帅担心得要命,不住打听消息,最后听到少帅成功突围,才稍松一口气。到四天前屈突通抵达襄阳,调动军队,我知道不妥当,待到查出屈突通的目的地是天城峡,我猜到少帅定在这里。真令人难以置信,我曾多次经天城峡往来襄阳城,从没想过一下子会变成眼前的模样。”
沈牧皱眉道:“屈突通并非战场的初哥,怎会泄漏行军的目的地?”
小鹤儿邀功的道:“说到眼线,襄阳怕没多少人有我本事,襄阳有个很讨厌的唐军裨将,不舍得花钱却最爱吹牛皮,邀月楼的姑娘没有人欢喜他,却是他醉后把消息泄出来的,还说今趟少帅你在劫难逃,我才不信他的吹牛,少帅是不会死的,因为少帅是最好的人哩!”
沈牧放开他的手,微笑道:“原来青楼内有你的眼线,你赶来之前唐军出发了吗?”
小鹤儿道:“我比他们早走一夜,且是抄山路捷径不停赶来,本累得要死,但见到少帅不知如何竟疲累全消,精神得可以打死一头猛虎。”
沈牧沉吟道:“照你猜估,屈突通大军若日夜兼程的赶路,该于何时抵达南路出口?”
小鹤儿见沈牧虚心下问,忧形于色,用心思索片晌,道:“应是明天黄昏时分抵达。”
沈牧哈哈笑道:“小鹤儿你可知这句话,可能是我和李世民之争的成败关键。你虽说自己不累,我瞧你却是累透,不若到我的帅房好好睡一觉,你该不愿和我的兄弟在大帐挤在一块儿吧。”
小鹤儿俊脸通红,垂首赧然道:“少帅瞧穿小鹤儿哩!”
沈牧探手搂着她肩头,欣然道:“大家是同行,扒手第一个要诀是观人,若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还用出来混吗?”
小鹤儿露出女儿腼腆娇羞的神色,轻轻道:“我可否唤你作寇大哥?我一直希望有位大哥,当日你在襄阳劈碎长叔谋的盾牌,不知多么轰动,小鹤儿始知仗义送我一锭金子的,竟是名震天下的沈牧。”
沈牧的心神正思忖如何应付来自襄阳的危机,随口道:“由今天开始我是大哥,你是小妹,小妹没有家人吗?”
小鹤儿神色一黯,双目通红,沙声道:“死光哩!”
沈牧怜意大生,拍拍她肩头表示安慰,召来手下,安顿小鹤儿到他帅房休息。
神色凝重的王玄恕来到他旁,沈牧沉声道:“元真和跋野刚,我们要开紧急会议。”
“立即召来谋公。”
沈牧、邴元真、麻常、王玄恕、跋野刚、陈老谋六人,坐在大楼下层的树头椅子,围着简陋但结实的长方木桌,举行建成山寨后第一个军事会议,四周堆满粮草、木材和石块,弥漫着山雨欲来前的紧张气氛。
沈牧把小鹤儿带来的情况说出后,众人无不色变,深感优势不再,更有自陷绝地的颓然若失。
沈牧仍是神态从容,道:“李世民派出屈突通往襄阳,该是四、五天前的事,那时李世民尚被拒于隐潭山外,不晓得我们的目的地是天城峡,而他却像能未卜先知的派出屈突通到襄阳动员劲旅来断我们后路,这对我们有什么提示?”
众人你眼望我眼,均不明白沈牧所言的“提示”意何所指。
沈牧轻叹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的疏忽是低估李世民,致连错数着,幸得小鹤儿从襄阳来告警,终令我醒觉过来。唉!李世民不负盛名,深得兵家‘知地’的要旨,我可断言他手上有卷洛阳附近区域的地势详图,该是他攻打洛阳前数年内做的准备工夫。所以那晚我们从伊洛山区的隐蔽出口突围,遭他迎头痛击,死伤过半!不是因他幸运碰个正着,而是李世民早猜到我们会从那出口自投罗网。今趟亦是如此。他不但晓得我们非是要攻打襄城,更非要溜回陈留,而是要利用天城峡的天险据地死守。”
众人恍然大悟,同时佩服沈牧的临危不乱,际此前后皆兵的时刻,仍可冷静地对李世民做出详确分析,深得知己知彼之道。
邴元真道:“若我们立即经峡道南路撤走,应可在敌人封锁后路前直扑淮水,尚有一线生机。”
沈牧再叹道:“我们若这么做,李世民将求之不得。以李世民的深悉兵法,绝不会在意于一地用兵的得失,而着眼全局的胜负。他会放弃于峡口追击我们,改而把兵力投向攻打陈留,以势如破竹之势席卷彭粱,配合李子通前后夹击钟离和高邮,令来援的宋家大军进退维谷。而我们这支逃窜之军还要被屈突通养精蓄锐的万五大军衔尾追杀,即使能逃返钟离,亦只是等待被围待宰的命运。所以我们必须死守天城峡,把李世民的大军牢牢牵制于此。”
跋野刚道:“李世民兵力在我们十倍之上,由于后路被封,他只需留下两三万人,由手下大将代他指挥,仍可从容移师攻打陈留,情况并没有改变。”
沈牧微笑道:“李世民怎放心让手下来应付我沈牧,且天尚未要亡我沈牧,遂派小鹤儿来向我通风报信。屈突通今趟来不是封路而是送死,说不定我仍可依原定计划乘虚夺取襄阳,那时将会是另一番形势。”
麻常等听得你眼望我眼,不明白沈牧处在如此劣势下仍这么胸有成竹的。
不过小鹤儿来示警,其中确有玄妙的因果关系,似乎冥冥中自有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