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邵楚峰脱了大氅,呷了一口边梁倒好的热茶,敛着眸子,道:「待依紮好些,能移动了,送回村里派人看守着。」话落,他又喝了一口,双手捧着茶杯道:「查清楚,为何她能以女儿身混入军营,收下她的是哪一位,体检的军医是谁,都问仔细了!」
邵楚峰面上的神色不明,浅浅淡淡的,就像往常吩咐边梁一件诸如寄信、牵马的小事一样。
边梁一时搞不清楚,自家元帅是一时意气还是真的深思熟虑了,他虽不喜这位隐藏了真身待在军营的依紮,可是依紮那张脸却是主子爱慕过的。
邵楚峰吩咐完,见边梁毫无动静地立在炭盆子旁边,神情有些茫然,便微微提高了声音道:「没有听清楚?」
「不,小的听清楚了,小的这就去安排。」边梁忙躬身道。
大半夜的,边梁去了军医的营帐问了依紮的伤势、几日可移动,又盘算了一下该调谁陪依紮回乡看守。
若说是看守,送回村里并没有比将依紮放在军营里来得方便,主子这般做,似乎有些画蛇添足,若是真的对依紮无意,也就无须如此在乎依紮是在何处休养了吧?
边梁心里存着事,这一夜只浅浅地睡了三个时辰,第二日一早,他刚醒,便听依紮营帐里伺候的小医童过来道:「边千夫长,依紮今早醒了。」
边梁一听,忙跟着过去,路上问道:「元帅可已知晓?」
小医童道:「小的刚才去主帐,将军正在案前写字,小的不敢打扰,才过来通知千夫长。」
边梁点头道:「此事我知晓便可,不必去打扰元帅了,依紮醒来可有说什麽?」
小医童挠着小脑袋,有些不解地道:「依紮问,为何元帅不在?可曾来看过她?」
依紮不过是小小的新兵,还比不上他一个小医童在军营里待得时间长,为何会问元帅可曾来过?小医童心里有些茫然。
边梁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依紮伤重初醒,怕是还搞不清情况,约莫是为元帅挡了一剑,是以问起了元帅。」
这一番解释似乎有些道理,小医童点了点头,乖巧地走在边梁旁边。
边梁一进营帐,一股暖气扑面而来,边梁看了一下,营帐内四周摆了三个炭盆子,里头烧的都是上好的银霜炭,一丝呛人的炭火气也没。
依紮躺在床上,身上披着棉袄,见他进来,微微咬唇道:「千夫长,这些日子劳烦您和元帅看顾,依紮心里有愧。」
边梁道:「你为元帅挡了一剑,这些照顾也是应当的,今日听闻你醒了,想来伤口已有好转,这两日天气也甚好,不如明儿个我就派人先送你回村里将养着吧,军营里实不是养伤的好处所。」
边梁说这话时,一直看着依紮的脸,见她瞳孔微闪,心下有数,补道:「你是为元帅才受了伤,元帅说,要自己出一百两赏你,让你回去安心养伤。」
见邵楚峰连她的医药费都顾虑到了,依紮一急,眼圈便红了,「千夫长,可是依紮哪里做的不好,元帅才要赶依紮走?依紮自幼便羡慕那些可以进军营上战场的兄长,还请千夫长帮依紮求个情,依紮即便现在负伤不能上战场,在军营里照顾元帅却是做得来的。」
边梁神色有些为难,在营帐中来回走了两步,还是劝道:「依紮,你身体不好,留在军营实在不便,元帅既是说让你回去休养,你便回去吧,虽说此回你为元帅挡了一剑,於元帅有救命之恩,可是你别忘了,你隐藏身分混入军营,可是死罪,速速离去吧。」
边梁说完这番话,摇着头离开。
依紮面上现了颓败之色,想起身唤住边梁,被旁边伺候的小医童按住,「你身上的剑伤还未癒合,不可。」
依紮的眼泪便像散了线的珠子般,颗颗嗒啦着落下,棉被上的手轻轻地握住,两军即要开战,她绝不能离开。
许是用了力,胸口的伤处被牵动,依紮疼得额上骤然出了层冷汗,头皮也一阵发麻。
小医童不解地看着她,道:「回家还不好吗?两军即要开战,你身负重伤,留在军营,到时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岂不是送死?」
依紮被看得有些慌,面色隐有苍白,「我既入了军营,自当和元帅、弟兄们同生共死,岂能临阵退缩?」
小医童看着依紮,倏然转身去拣分药材去了,过了好一会儿又扭头看正在出神的依紮,暗自呐呐道:「许是伤了脑子!」
邵楚峰自那日拿走了依紮的人参寄回京中後,再也没去过依紮的营帐,依紮在军营里拖了三日,还是被边梁送回了村子,并从林卫处拨了一个叫林二的留下来照看依紮。
可怜依紮,即便回村里也不敢暴露自个女儿的身分,每日里,换药、沐浴皆十分不方便。
很快的,林二便察觉出依紮在这个村里的古怪来,村里的人并不似旁的村子那般常串门嗑家常,每个村里必有的絮絮叨叨的妇人,在这里见不到,似乎都是十分勤恳淳朴的庄稼人。
但这氛围着实有些怪,按理说,他陪着依紮从军营里回来养伤,总有个把或探望、或好奇的,这里却是一个都没有。
再者依紮的家人对他的态度也有些怪,虽说他是来照看依紮的,可是他照顾哪有家人照顾更贴心的,一月还没过完,地里的农活也不忙,依紮一个哥哥、一个嫂子加爹爹、妹妹,却都不来看护一下。
林二心里有了疑虑,想着什麽时候回军营一趟,和林将军说一声,提个醒。
林二是今年才跟着林卫进军营的,以前也不是邵家军,对邵家军的事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依紮有时候闲聊时和他问起,林二也答不出。
这一日依紮的药没了,林二要去镇上买,服侍着依紮用了早饭,临行道:「你这些日子眼看着越发瘦了,我顺道去镇上给你买二斤肉回来补一补。」说着,戴了一顶风帽便往镇上去,走到半路觉得後面似乎有人跟着他,心头一震。
林二原想着回趟军营的,只是往军营的路有些偏僻,人烟罕至,他便乾脆直接往镇上去,一路上脚步不停,到达镇上也约有一个时辰了,到处人来人往的。
林二并未直接去镇子西边的药铺,而是直接去了东边的菜市,找了卖肉的,割了二两肉,再转去西边的药铺,买了依紮需要用的药,买好了药,这才猛一拍脑袋,「哎哟,我的肉呢?那可是给依紮炖汤补身子的啊!」
林二急匆匆地赶到菜市,正巧遇到军营里来采买食材的伙头兵,十分惊喜地上前交谈,那一夥人便约着他回军营看看。
林二挠着头,有些顾虑道:「依紮的药没了,还等着我回去熬药呢。」
有一人问他,「哪个村的?」
林二道:「西平村的。」
那人「哎」了一声,指着一边买肉的大婶道:「这个也是西平村的,让她带回去便是。」
那大婶正在挑着猪肉,闻听这话疑惑地看了林二一眼,眼里的寒气却让林二身上一凛。
林二将肉和药递给那大婶,赔笑道:「婶子,还麻烦你送到村子西口的依紮家。」说着,将东西往大婶的筐篮里一放,头也不回地拔腿追着伙头兵跑了。
那大婶不乐地瞪了卖肉的一眼,再出菜市去寻林二,却已然没了林二的影子。
林二一回到军营便心急火燎地找到主子林卫,哭丧着脸道:「主子,小的再不回来可就要没命了!」
林卫正在拿着帕子擦拭着佩剑,听林二这麽一说,停了手上的动作,诧异地问道:「怎麽了?」
林二一路上心都惶惶不安,此时方定神,摘了风帽,抹了一把头上的热汗,道:「主子,那一个村子都有问题!」又将他觉得的古怪处和林卫都说了一遍。
林卫听完,神色凝重,对着林二道:「你先在营帐里歇一歇,我去找元帅。」
邵楚峰正在察看地图,听了林卫的话,皱眉道:「或许这西平村都是耶律或慕容新裕的人。」他沉默了一会,又道:「一会儿你去镇长那里,将西平村历年的人口记载拿过来,多带几个人去。」
若西平村真是慕容新裕的人,那依紮不仅是奸细,军营也有很多奸细,不光来自西平村的,甚至周边的村也有。
这次大军因为对路不熟,在康平县里又徵了一千的兵,这一千的兵分散在各个地方,若是真的混进了奸细,很难梳理得出来。
林卫道:「元帅也不必太忧虑,就算这次没有混进奸细,在我们从京城出发的时候,或许就已混进了奸细,此次我们不妨来个计中计!」
林卫说的,邵楚峰也有考虑到,当年他第一次出战耶律,便是因为奸细而险丧了命,耶律国对这一招历来屡试不爽,不料此番又故技重施。
只是,他们是从哪里找来一个和清沅一模一样的人,而且他们远在西北,又如何得知八年前的清沅长什麽模样呢?除非,早在八年前,京城里便潜伏了东党项国的奸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