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好嘛,名字都比汪云锋少一个字,难道以此可以证明那汪云才是过世汪老爷真正的长子?如果只是一个无依无靠,无凭无据,就算要滴血认亲,也没法把死了多年的汪大老爷挖出来相认的陌生人来闹腾倒也罢了,可这汪家的二房又来凑什麽热闹?
汪云锋的母亲可是汪家大老爷明媒正娶回来的世家小姐,名分、身分和地位都摆在了那里,就算汪大老爷以前真的有过露水姻缘,那女子也当不上御史汪家的正妻,老妇人来闹腾,没人怕,再加上一个莫须有的汪云,也不怕;可里面再七扯八扯的拉来了汪家其他房亲戚,这事再清楚也会越来越复杂,拖下去,汪云锋是铁定吃亏。
这一次,夏令寐是无论如何也要替汪云锋撑起这个家,扫平这虚妄的灾难了。
夏令寐是从偏门进的汪府。
这些年,汪云锋对外声称夏令寐体弱,一直在府里养病,甚少见外人,实际上,除了过年夏令寐出现在夏家,其他时候谁也见不到她。
夏令寐坐在马车里,由人悄无声息的护送着去了偏门,路过汪家大门的时候,她挑帘看了看汪家的牌匾,相比离开的那一年,牌匾陈旧了些,字体依然铁画银钩,在艳阳下,显得比往年更加狰狞立骨了。
进了门,再绕道大影壁之後,她就让人拉开了车门帘子,车夫牵着前头的马,安安静静的拖着马车进了二门。在府里的人看来,端坐在内重见天日的夫人就像庄严肃穆的菩萨,偏生她面带寒霜,那一身绯色的衣裳艳丽得过分,带着点被海水沾湿的血腥气,菩萨做不成反而成了披着红纱的女修罗,让人不敢轻易窥视。
汪家是百年世家,汪云锋这一房是大房,多少年的官宦积累,将这宅子添了又添,早比当年大了几倍,成了五进门的大宅子。进了第三道门,汪管家已经让府里所有的仆役侍立着,岫玉先下了马车,再与萤石一上一下的相互搀扶着夏令寐下了马车。
汪管家亲自请了夏令寐在正位上坐了,由内管家亲自上了茶,夏令寐喝了一口坐定。汪管家这才带领着上上下下二百多号人拜见女主人,从高处看去,一地的人头,没有一个敢越矩。
这里前面十多排的都是汪府的老人,早些年已经见识过夏令寐的手段,有心计的观望着,没心机的在这种大场合也不敢多事,後面的杂役基本都是这七年间新买的仆从,做些杂役,有看起老老实本分的,也有新奇惊怪的,还有些跃跃欲试的,种种神态无一不全。
夏令寐知道事情轻重缓急,也不急着敲打人,只淡淡的说了声:「起吧。」
这一步开始,她是坐实了汪家女主人的身分,汪管家心里的小算盘巴拉巴拉的,夏令寐就算知道也只能认了,她也不是扭捏的性子,既然要帮汪云锋自然就要拿出手段,容不得人拖後腿,「各处的管事们留下,陪嫁来的人去偏厅等着,其他人就散了吧。」
夏令寐离家多年,府里的管事早就换成了汪管家的家生子们,以前陪嫁来的丫鬟、嬷嬷和小厮们都从重要位置上拉了下来做闲职,这一点根本不用问,谁都知道。
夏令寐虽然大部分时候在战场和江湖,可到底是世家嫡女,管家看人这一项是从小就学的本事。她离开这麽多年,汪家还是汪家,可里面的人不一定还有夏家仆人的立足之地,所幸影卫从不属於汪家,主人走到哪里,就暗中跟到哪里,总算让她手里还有一批忠心不二的人。
吴氏带着儿子汪云第一次被人恭恭敬敬引入了汪家,目不暇接的看着偌大的庭院,就好像看到了未来这里所有一切印上她儿子名字一样,她恨不得用这双不够粗糙的双手,搂起整个汪家,每日里抱在怀里不撒手的睡觉。
吴氏的儿子说起来比汪云锋还要大两岁,可那张脸面却比汪云锋苍老了不止五岁,一袭破旧的深蓝色衣衫,小心翼翼跟着的步伐,不敢到处张望,又时不时偷瞄的神色显得鬼鬼祟祟,贼眉鼠眼。
领他们进来的仆从相当的冷漠,好像这一家子从主子到扫地的粗使大妈,都带着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具,任何人都难以从他们身上得到一丝温暖。
吴氏大大的撇着嘴,「小子,你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我告诉你啊,别想唬弄老娘,把我惹火了,我会让汪云锋没有好日子过,你们这一家子人谁都别想安生!」
那仆从一声不吭,本来是在埋头走路,听了这话突地一顿,差点让身後龇牙咧嘴的吴氏撞到他的身上。吴氏一把扯破了仆从的袖子,「你瞎眼啦!敢这样害老娘,看我不撕了你的皮。」
那仆从还是不说话,只甚为倨傲的瞥了默不吱声的汪云一眼,那神色就好像在说,你撕了我的皮,看我不戳瞎你儿子的眼。
汪云被仆从冷冰冰的盯着,就好像是被毒蛇缠绕,从脚底泛着寒,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上前拉住吴氏,声音中夹带着颤抖:「娘……」
吴氏笑出一口黄牙,「儿子啊,以後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等你当了官,就把这些个没有眼色的都卖了,卖了的银子让娘给你买个俏丽的丫头,赶快给我生个大胖儿子。」
汪云唯唯诺诺,什麽都不敢说,只好拖着絮絮叨叨的吴氏,跟在那仆从身後进了三门。
正门面对的是一个很大的园林,圆形长廊怀抱着正厅,左右两边再延伸过去的是偏厅,穿透花鸟的石雕窗棂可以看到不远处的阁楼,更远一些还有小轩室,九曲十八弯的半露在了翠绿葱葱的古木里,树木高大,庭院深深,幽静、古拙,竹香隐隐。
仆从带着他们拐去了偏厅,还没进门,一股压抑的惊惧就扑面而来。
偏厅外的空地上站着几十个老老少少的仆人,有男有女,皆噤若寒蝉的站着,最中间靠前的位置放着一张板凳,上面匍匐着一位壮年的男子,正被两个黑衣人轮番拿着臂粗的棍子执行惩罚。
壮汉被打了有些时候了,臀部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下面青紫的皮肉绽开着,汉子被堵了嘴,一头的不知道是汗还是泪,眼睛频繁的往天上翻。眼看着就要晕了过去的时候,一个老妈子端着一盆子盐水就泼了下去,顿时引得那汉子弹跳起来,瞬间又被棒子打趴下了,这一次,是摁在地上打的,每一下那人就反射性的跳一下,彷佛被丢上岸的鱼,半死不活的挣扎着。
周围站着的仆人们一个个脸色发白,汗如雨下,胆子小的都晕了过去,躺在地上也没有一个人扶起。
富丽堂皇的厅内正坐着一个妇人,一身红缎金线缀珍珠百褶襦裙,梳着高髻,戴着盛世牡丹翡翠金环,白玉一般的手腕上几个金镯子叮叮作响,眉似剑锋,眼如墨玉,颜色端庄中凝着魇气,配着那一声声沉闷的疼痛声,让观者无端生出惧意来。
她的身旁上百年的檀木桌面上铺着翠绿锦缎,一桌子的帐薄和各色的纸张,妇人正随手翻着一本簿子,一丁点小小的皱眉就可以让周边站立的仆从们颤抖,若是被她刀刃似的视线看上一眼,那个人就恨不得跪地求饶。
「你们中间有的是随我一起长大的,有的是在夏家长着脸面的,有的是我亲自挑选交付了真心,特意培养的亲近之人,我自认不管在娘家之时,还是嫁入夫家之後都没有亏待过你们任何一人,在外人面前也给足了你们脸面,每月月钱,平日里的赏赐,逢年过节丰厚的红包和小礼哪一样少了你们,哪一样缺过你们?你们说说看,身为你们的主子,我可有对不住你们的地方?」
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敢回答。汪云偷偷从母亲吴氏身後偷窥着坐着的女子,眼睛眨也不眨,里子的小气谨慎逐渐涣散,透出点黄色来,他不自觉的并拢了双腿,只觉得舌头在女子那一片白皙的颈脖上流连,往下再往下。
「看看这几年你们做了什麽,仗着汪家的势力在外面狐假虎威,赌钱、喝酒、赊帐还不够,居然还用汪家的名义倒卖房屋地契。你们告诉我,你们是汪家什麽人?仗着汪家哪一位亲戚的体面?赖的账你们准备让汪家哪一位来还?是老爷,还是夫人我,或者直接发卖了你们的父母、姊妹、子女?」
「再不济,也可以把你们卖了,不管是卖了当劳动,还是割肉论斤都是不错的法子,嗯!倒卖房子地契欠的高利贷,用什麽偿还?用汪家的家俬器皿,还是用老爷的书画和夫人我的金银首饰?更或者,你们是私下去了老爷的书房,用银子来买卖朝廷消息吧?」
底下刷啦啦的跪下了一串人,有一个甚至於下半身失禁,不停的磕头求夫人饶命。
夏令寐指着那早就打得只剩一口气的仆从道:「他私自偷了府里的物品出去还赌债,只是打一顿是不够的,他用手去偷,我就砍了他的手;他用脚跑去赌,那就砍了脚,来人啊,执行吧!」
只是一瞬,那壮汉根本来不及发出一声求饶就血肉横飞,四肢已经分离,血淋淋的躺在了院子里,把那一地的盐水和汗都给染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