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赌徒而已
——将三十万分成二十把输给你的对手，然后用一把的时间赢回一千万。
——拉斯维加斯赌王·詹宁斯艾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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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七年前，他因为滥赌被赶出家门，去了香港，在那边呆了三年……嗯，很多南洋商人在那边做生意，怪不得他可以想到我们都想不到的东西。那么，后来呢？”
“从香港离开后，他考进了燕京大学；在那里念了四年书。这四年他的表现都很正常，如果非要说和他的同学们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他从来都不关心政治。嗯，还有，这七年间，他的所有生活费，包括学费，都是靠赌挣到的。”
何键和方怀辛的对话，已经过去两天了。这两天里，那位警卫队长一直都在很努力的搜集关于方怀辛的资料；而现在，他已经确信，自己对方怀辛的了解，不下于这世间的任何一个人。
在听到警卫队长的报告后，何键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问道：“靠赌？你是说，他只是个老千？”
警卫队长犹疑了一下，然后微微摇头，轻声答道：“前天他拿来的三十万，是从利发赌坊里赢到的。利发赌坊的刘五也败在了他的手里，而且……没有抓到他出千的证据。”
他一直在迟疑着，要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他清楚的知道，那位洪老板的后台是谁；那是一个连他也得罪不起的人。但是，为了让何键能够更好的判断那个年轻人，他还是原本本的把话全都说了出来。
果然，何键的反应完全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笑了；在笑完之后，他才继续问道：“洪九指就那么让他在赢了三十万后，大摇大摆的走了？”
“当时在赌坊里，洪九指就跳出来要和他对赌一局；只是他当时急于来省政厅见您，所以才推掉了。不过，他还是和洪九指约好三天后，嗯，也就是明天，再战一场。”
何键摇了摇头，对警卫队长说道：“对洪九指来说，三十万不是什么问题；刘五输掉，那才是大问题。洪九指的赌技我清楚，比刘五是高明一些，但也高明得有限。约战什么的，不过是一种托词而已；我的意思是，方怀辛能够活着把钱带到这里……”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但警卫队长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点点头，继续说道：“因为当时方怀辛带着警备司令部的几个弟兄；所以洪九指不敢轻举妄动。”
“有意思，有意思。”何键笑着，重复说了好几遍“有意思”之后，才笑着问道：“怎么又扯上警备司令部的人了？”
警卫队长那张黑黝黝的脸突然变得有些发热，但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当时大家都以为，方家已经垮了，所以就有一些兄弟想要去捞点油水……结果他回来了，弟兄们先是和他玩赌，输掉了；再又从他那里拿了点好处，所以就帮他演完了这场戏……”
何键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之后，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极度阴沉。他狠狠的一拳砸在办公桌上，怒道：“剿匪的时候就一个个有气无力，前进一步起码要退后两步，害得我被委员长在电报上骂了好几回；搞这些事情他们倒是拿手得很……”
见势不妙的警卫队长马上开口说道：“主席息怒，我已经让警备司令部的田旅长……去好好管教他们了。”
“嗯，你做得很对，这些人，不好好管教一下是不行了。”何键嘉许的点了点头，不过很快的，他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方怀辛的身上，“不过，他倒是聪明得很，知道自己没办法从赌坊拿钱出来，所以就带着我的兵，打着我的旗号去赢钱；嗯，那么，这两天，洪九指没有再去找他的麻烦吗？”
“这两天他一直打着为明天决战准备赌金的旗号，在各个赌坊里赢钱；那些赌坊都知道洪九肯定是要对付他的，所以在这两天里，也都没有怎么理会他；我来之前，听说他已经赢到差不多十五万的样子了。”
听到警卫队长的话，何键很是讶异的问道：“我听说，方景祖已经不行了，医生说也就是这两天的事……这种时候，他竟然不陪着家人，还四处去赌钱？”
警卫队长很快的就回答道：“是，前天从省政厅离开后，这两天两夜里，他一直都是在赌坊里，连家也没有回过。”
“怪不得他会因为滥赌被赶出家门呢。”何键自言自语的说道，在说完这句话后，他突然又笑了起来。他就那样笑着，走到警卫队长的面前，认真的问道：“你觉得，他说的从南洋买粮的事情，能不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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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怀辛已经很累了。
对一个计算型的赌徒而言，赌，其实是一件非常累人的事情。尤其是，他已经两天两夜都没有合过眼了。
事实上，很多最顶尖的赌徒，最终的结局或是惨败、或是淡出江湖，都是因为……身体的问题。
没有人能击垮他们，能够让他们失败的，除了贪欲，就是身体。
但方怀辛却必须继续坐在赌桌前，继续赌下去，不仅仅是要在明天下午之前赢到足够的赌金；更重要的是，他清楚的明白，利发赌坊的洪老板，绝不会那么轻易的放过自己。
不过，他也绝不可能在这人来人往的赌坊里，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干掉自己。
而且他这样做，还有一个非常特殊的理由……
“双一五，七点小……”荷官揭开骰盅，大声的唱点；用耙子把压注在“大”字和“围骰”字样上面的筹码，扫进桌下的箩筐，再又从手边的筹码盒里拿出筹码，赔付给压注在“小”字上面的赌客们。
就在荷官把方怀辛再一次赢到的一千块筹码，推到他面前的时候，方怀辛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柔柔的声音：“先生。”
方怀辛知道，那是赵艳玲的声音。他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然后稍稍把头往上抬了一些，再紧紧的、闭上双眼。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因为两天两夜的不眠不休；但只有方怀辛自己，才知道这个动作，到底意味着什么。
有很多小孩子，都天真的以为；只要把头抬起来，眼泪就不会再往下掉。而这一刹那间，方怀辛都有一种错觉，自己正是那种自欺欺人的、无助的小孩。
但他毕竟已经不再是小孩了，终于，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很快的，这眼睛就又再度睁开，在“买定离手”的吆喝声中，方怀辛又推出了一千块的筹码，放在“小”字的上面；头也没回，淡淡的问道：“什么事？”
赵艳玲站在他的身后，怯怯的说道：“三小姐……三小姐让我来找你回去……”
方怀辛摇了摇头，没好气的说道：“你没看到我在忙吗？”
“可是……”赵艳玲紧咬嘴唇，过了好一会，她才轻声的说道，“老太爷……不在了。”
身旁赌客们的嘈杂声突然全部消失了，就连荷官准备揭开骰盅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这一刻，方怀辛成为了所有人目光聚集的焦点。
但他的表现，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他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然后从面前的筹码堆里，翻出一个一千块的筹码，反手递到身后那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手里；然后像是在说一件完全与己无关的事情那样，淡淡的说道：“你回去，把这钱给三妹，应该够用到给他下葬了吧？”
“那先生你呢？你不回去吗？”赵艳玲接过筹码，鼓起勇气问道。
“我？”方怀辛指了指面前的筹码，很是理直气壮的回答道，“我当然是继续在这里玩啊。”
周围的赌客们开始鼓噪起来，在赌坊这种地方，输到妻离子散的人，他们不是没有见到过；但父亲死掉了，做儿子的还要赌钱，这种事情就很少见了；尤其是，当那个儿子还是个大赢家的时候。
就连荷官也忍不住开口劝道：“方二少，您还是先回去吧……”
方怀辛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他从怀里摸出一支烟点上，然后瞪了荷官一眼，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你们这里是赌坊还是善堂？要是善堂，我马上站起来拍拍屁股就走；要是赌坊……现在你就得开盅了。”
荷官无奈的看了赵艳玲一眼，然后撇了撇嘴，轻轻的揭开骰盅；拖着有气无力的腔调，大声叫道：“一三四，八点小……”
在身旁赌客们的议论声与指指点点之中，方怀辛若无其事的，接过荷官推过来的筹码；就在他整理筹码的时候，赵艳玲狠狠的一跺脚，转身跑出了赌坊。
就连这赌坊的喧闹，也掩盖不了那远远传来的、少女哭泣的声音。